破敗的室內堆滿了柴火，時常有長尾鼠自樹枝上穿過。察覺到今日與平時不同，屋里多出一個人來，鼠子前行的腳步不由停下，綠豆小眼好奇的打量著。

        宋然抬眸與老鼠對上視線。

        吱~鼠子害怕的躲了起來。

        門上透著兩道影子，那是看守的衙役。他懶洋洋的靠在墻邊，薄如蟬翼的刀刃輕輕地顛在手心。

        兩個衙役打著哈欠，實在不知該如何度過漫長的夏日午后。如果不是看守，他們這會都可以小睡一會。

        為此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怨念，兩人光明正大的抱怨，殊不知門內有一雙眼睛正在緩緩靠近。

        忽然一抹紅色飄過，他們看到一臉怒氣的大小姐。

        “開門。”彭鶯歌氣勢凌人。

        兩個衙役面面相覷，被氣勢給震到了。不自覺的拿出鑰匙給她開門。

        其中塌鼻子的那位后知后覺，突然反應過來，開鎖的手一頓，苦著臉說道：“小姐，饒了我吧，縣太爺說了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進去探望。”

        彭鶯歌不說話，身邊的丫鬟心領神會的站出來，“大膽，小姐是閑雜人等嗎？”

        另一個胖胖的衙役連忙擺手，“我們可不是這個意思。”

        “對！”塌鼻子的那位附和，“我們只是按吩咐辦事，希望小姐別為難小的們。”

        “你這木魚腦袋，既然小姐都不是閑雜人等了，進去看一眼又何妨。如果你們再敢推三阻四的，小心小姐生氣。”想來他們都領教過彭鶯歌大小姐的脾氣，權衡再三，還是給她開了門。

        “小姐那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彭鶯歌臉色這才有所緩和，“這個你們放心，我從未來過這里，你們也沒有給我開門。”

        兩個衙役這才喜笑顏開。

        門開，一股霉味迎面而來。

        “小花，你留在這里。”

        彭鶯歌蹙起眉，用食指抵在鼻翼下，交代完之后朝里面走。

        “宋大人？”她看見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的男人，心一慌，趕緊上前查看。

        宋然幽幽的睜開眼睛，虛弱道：“彭小姐。”起身的時候躲開了彭鶯歌欲要攙扶的手。

        “彭小姐莫要叫我大人了，我一個小人物可擔當不起大人二字。”垂著頭，模樣十分可憐。

        彭鶯歌本來是想問清楚這其中是不是有誤會，結果宋然直接了當的打破她心中最后一絲幻想。彭鶯歌瞪著眼，霍然起身。

        “你真的假冒官差？為什么？”彭鶯歌脫口而出的瞬間，腦海里已經有了答案，“是不是那個叫陸柒的騙子讓你這么做的。”

        “是呀，她逼我，因為她是我救命恩人，如果我不這么做的話，她就威脅我。”宋然哭唧唧的小臉格外具有欺騙性。

        不需要任何東西，就可以輕松瓦解人的防線。

        只要認真看，你會發現藏在眼底的嫌惡和陰暗是殺人不見血的雙刃。可偏偏被他偽裝成無害的毒藥，讓人毫無防備中丟了性命。

        “這個壞女人，我就是知道她不是什么好東西。”彭鶯歌義憤填膺，看向宋然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同情。

        宋然幽幽的嘆了口氣，“也就彭小姐是真心待我的人。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騙你，我不是什么宋大人，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人物，你走吧。”

        彭鶯歌心里頭不是滋味。原本以為宋然是年輕有為，加上其出色的外貌，讓她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那日晚宴，才大膽的跟在他的后面來到涼亭。

        可那個時候宋然連抹笑容都懶得給予，她卻看得如癡如醉的，甘愿立在旁邊。

        那時候她生成許多妄想，甚至荒誕到想成為他手中旋轉的石榴花。

        回去的路上，鬼使神差的摘了一朵，別再耳畔。仿佛那是他親手給她別上的。

        彭鶯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個男人而已，又不是沒見過。

        可她偏偏就被宋然吸引，莫名的，如同飛蛾撲火，都是注定的。

        可得知他的身份是假，彭鶯歌生出過許多怨念。最終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這里。

        “就這么喜歡我？”宋然揚起一抹危險的笑意，在彭鶯歌眼里卻成致命的吸引力。

        她想就算宋然不是大官也沒有關系。

        “什么，你要嫁給他？”彭于安氣的直拍桌子，“胡鬧！”

        方才彭于安正和師爺周興商討要事，結果彭鶯歌直接闖入，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嫁給宋然。

        宋然是錦衣衛，這婚事自然能成。眼下他不過是個冒牌貨也想娶自己的女兒，那可真是癡心妄想。

        唯利是圖的彭于安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彭鶯歌就氣的一哭二鬧，父女倆再次撕破臉。彭于安向來懶得管，但這次生怕她會壞了自己的大計，派人把她關起來。

        一路上都飄蕩著彭鶯歌對他的控訴，字字如刀，可惜彭于安官場摸打滾打，早已練就出銅墻鐵壁的臉皮。

        只是仍然被不省心的丫頭氣的夠嗆。

        “大人，那個陸柒來了。”何三喜氣洋洋的跑來匯報。

        “陸柒？請她進來吧。”彭于安瞟了他一眼，“還有，把你那笑容收一收。”

        一個兩個，看了就心煩。

        拱門處很快就出現一抹瘦小的身影，超出意料之外的談定，甚至還有心思欣賞沿途的風景。

        “彭大人。”她拱手，像是才看見立在門口的彭于安，忙不迭行禮。

        一壺茶上齊了，裊裊輕煙，頃刻消散。彭于安給她倒了一杯，“這是今年新出的茶，陸柒姑娘嘗嘗。”

        隨后余光瞟到端著托盤傻立在一旁的何三，眼中劃過不悅。

        “你先下去吧。”

        何三哎了聲，甚至還體貼的關上門。

        等到他出去后才回過神，“這不是我家嗎？怎么叫我出去。”

        陸柒品了口茶，老實說她并不怎么能喝出茶的區別在哪。但是你讓她喝酒，閉著眼睛都知道嘴里的是二鍋頭還是貴州大曲，是二十五度還是五十三度。

        換以前金主爸爸一句話，這年頭大家時間都很寶貴，誰還有空跟你慢慢喝茶。

        她一口飲完，“不錯，好茶。”反正夸就萬事了。

        彭于安很受用，又給她湛滿一杯。

        茶水順著壺嘴緩緩流淌，不急不慢。

        陸柒不喜歡打太極，索性直說了，“彭大人是個聰明人，想必你也猜到我是為何事而來。”

        她開門見山，“宋然是無辜的，假官服是我找來的，但是令牌是真，馬威大人確實認識宋然，做這些屬實無奈，還望大人明鑒。”

        彭于安抿完一口茶水，慢慢道：“你們年輕人，遇事就容易劍走偏鋒。你一句他是無辜的，他就真的無辜了？那我問你，假官服從何而來啊？是否還有其他人從中穿針引線啊？”

        “我…”陸柒可不是坐這聽貪官來說教的，望著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差點沒忍住笑。正要開口，卻被他施法打斷。

        “我知道陸柒姑娘是能人，可通仙。按照常理來說，我應當給你幾份薄面放了宋然，但人間自有綱常序法，就算是神仙也不可隨意擾亂。”

        看來是軟硬都不吃了。陸柒心里幽幽嘆氣，早知道當初該聽宋然的話，只怪自己為了一己之私，連累了他。

        這般想來，面上不由浮出悵然之色。

        彭于安轉轉茶盞，吹了吹，“不過嘛……”說到這里，頗有意思的頓住了。

        陸柒嗅出一絲生機，“彭大人有話但講無妨。”

        昏黃的夕陽投在墻壁上，將室內一分為二，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宋然置于黑暗，神情木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墻壁漸漸下移的光線。

        鎖鏈叮咚作響，門打開。

        “宋然。”

        他扭頭，看見了立在光下的陸柒，眉眼彎彎，眉梢上鍍了一層橘色的暖光，宛如墜入人間的神靈。

        宋然唇瓣蠕動，似有話要說。忽然光影一遮，他目光一凜，射向陸柒身旁的何三。

        “陸柒姑娘，怎么樣，我說沒有動私刑吧，你就放心好了，只”

        “我想和他說幾句話。”陸柒兀自切斷他的叨叨不止，瞥見何三一臉為難的樣子，語氣十分堅決，“就說幾句。”

        “對了，我家那房子正好被燒了”

        “陸柒姑娘你們慢慢聊。”何三只能訕訕的替他們關好門。

        “宋然，你沒事吧？”她一個箭步，扶住他胳膊左看右看，確定沒有傷口便松了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如果連累了無辜的人，那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宋然眼睛一眨不眨，緊緊攉住她面上每一個表情，“姐姐關心我？”

        怎么能不關心呢。

        “姐姐，我就知道。”他高興的像個孩子，雙手環抱住她，腦袋眷戀地埋在她的肩窩里，“我就知道你對我是不一樣的。”

        什么和什么啊。

        陸柒哭笑不得，推開他的腦袋，“別鬧了，和你說正事呢。”

        很多事情不管初始點從哪里開始，最后都能有跡可循，環環相扣繞成一個圈。

        她家失火，宋然身份暴露被捕，最后是銀鐮刀。

        銀鐮刀，她幽幽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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