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祺正嗯了聲，這一聲蘊含無限心酸無奈，還有仕途不得意，“當今圣上整日沉迷美色，大搞煉丹之術，搞得百姓怨聲載道。說來慚愧，我雖考取了功名，可在官場舉步維艱，官員們不作為盡搞拉幫結派，因我不愿戰隊遭人排擠，眼睜睜看著同期被聲色犬馬迷住了眼睛。這與我當初入仕途的初心不同，與其與那幫貪官同流合污，倒不如回家鄉種地。”

        陸柒被他一番肺腑之言給打動到了，知道他的壯志未酬，也明白他滿腹經綸卻懷才不遇，打趣道：“祺正哥，詩云里的‘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不過是五柳先生誆騙你們這些讀書人，你可別真擼起袖子揮起鋤頭靠在地里為百姓出力。”

        方祺正輕笑一聲，心情暢快了許多，“你這丫頭，長大了，道理能說一大籮筐。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可膽小了，總是躲在我的身后不敢和別人說話。”

        陸柒心想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小時候的柒妹妹，她可不敢這么說出來，只能用一句人都會長大搪塞過去。

        這句話又觸及到了方祺正的某根心弦，只見他四十五度仰望，幽幽嘆氣，“是啊，人都是要長大的。我在平陽的無數夜晚總是想著這片星空，想著我們小時候，日子雖然過得苦，可卻能因為一點小事感到快樂。”

        平陽？

        陸柒自動忽略這段傷感的文字敘述，捕捉到重點，“你從平陽來？”

        方祺正被她眼里的嚇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兩步，陸柒手快，捉住他的袖子，“那你一定知道”還沒說完后半句話，只聽見撕拉一聲，手里的布料一分為二。

        她傻愣愣的攥住半截袖子，面對方祺正錯愕的目光急忙解釋，“我只是輕輕一拉，它就下來了。”生怕他不信，著重強調，“真的。”

        誰也沒注意到，一片葉子輕輕落在了腳邊，隱于黑暗之中。

        回到屋里，陸柳和陸蕪正分享各自的禮物。陸柳看她回來，一蹦三尺高，踩得木板哐當響，“小柒，你那蝴蝶簪子呢，我看看。”

        昏暗的燈下，一對金翅栩栩如生，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白日里看得粗，現下細看才發現振翅的同時會發出好聽的脆響。

        陸蕪饞的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真好看。”

        金光一閃，陸蕪下意識伸手接過，陸柒一臉無所謂，“喜歡就送給你了。”

        “小柒你不要嘛？這簪子這么好看。”陸蕪寶貝的抱住簪子，換做是她絕對舍不得送人。

        “既然這樣那你就還給我吧。”陸柒識破二姐的小心思，作勢去搶。陸蕪干凈把東西藏在身后，面對持續不斷的癢癢攻擊，連連求饒。

        她們三個加上陸娘睡內室，其他人在外屋打地鋪，房隔音不好，里面的動靜外面聽的一清二楚。

        屋外，男人的鼾聲此起彼伏，對熱鬧一無所知。一旁的澡桶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那是宋然的臨時小窩，因為身形高大的原因，多出來的腿得曲著搭在桶外邊。

        姿勢久了腿容易不舒服，所以需要頻繁切換睡姿，與往日的煩躁不同，即使黑暗中也能看出他向上翹起的嘴角，壓抑不住的喜悅。

        裝載幾千根黃瓜的車子整裝待發，由楊毅帶人押送往平陽，獻給圣上。

        那是陸柒和彭于安達成的協議。

        彭于安十月升職調任，倘若他這時能送上黃瓜武器錦上添花，不僅能博得龍心大悅還能為自己在渝水村的人之生涯的畫上一個完美句號，屆時官升幾品也不是不可能。

        權衡利弊，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算得上什么。

        “動作快點，耽誤了運送時間，你們誰都別想活。”何三監工，打了雞血似得亢奮的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像一只威風凜凜的大公雞，緊盯每一個細節。

        有兩個人負責將黃瓜搬上車壘好，結果一個人手滑不慎將其中一個掉在了地上，瓜摔成三瓣。兩個人面面相覷，嚇得面色慘白。幸好何三正盯著別處，沒有在意到這邊的動靜。

        “這可怎么辦？”問這話的人比較年輕，膽子有點小。

        另一個人膽子大，當機立斷立即用腳把摔碎的黃瓜撥到路邊的草叢里，叮囑道：“你就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現，要是被他發現了，還不得剝了我倆的皮。”

        兩個竊竊私語，在何三目光掃來的一瞬又恢復忙碌的樣子，好在目光只是片刻的停留，沒有發現異樣。而其他忙碌的人更沒有注意到這一個小插曲。

        黃瓜全部裝好需要先在何三庫房待上一晚，待第二天晨起正式押運。

        臨走時，陸柒意味深長的叮囑道：“那我可就把東西交給你保管了，你可別出了岔子。”

        何三胸脯一挺，“這還用你說，人在瓜在。”那一刻，他身上多少有些“光輝”在的。顯然這份光輝沒有持續多久，就湮滅在了牢房里。

        再次相見，陸柒差點沒認出被吊在半空，被打得不成人樣的就是幾日前威風凜凜的何三。此刻他像是一條絕望的咸魚，雙手被粗口的麻繩吊起，身上鞭痕交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唇因為缺水翻了一圈的死皮，死皮下隱隱透著血跡。

        “彭大人，冤枉啊！”微弱的力氣反復匯聚成這么一句話。

        底下坐著喝茶的獄卒聽了發笑，見他還是嘴硬，從旁邊的桶里舀起一勺鹽水對著傷口慢慢澆上去，意識模糊的何三疼得牙呲欲裂，牢房里回蕩著他的嗷嚎與慘叫。

        陸柒實在受不了了，叫停了獄卒的殘酷行刑。再度昏迷過去的何三突然活過來似得，兩條腿拼命地亂蹬，牽動繩子好讓自己能轉過來，能面對陸柒。

        “陸柒姑娘，你快救救我吧，東西不是我偷的。”受盡折磨的嗓音如枯木般沙啞，幾乎快聽不清楚。

        獄卒又甩了一鞭，“給我閉嘴。”

        何三哼哼唧唧，屈服于鞭子之下，聲音逐漸小了起來。

        宋然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聽到陸柒叫停，瞧她面色流露不忍，頗有幾分意外，“姐姐，他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如今也算是受到報應，該大快人心才對呀。”

        大快人心她一點沒感覺到，倒是于心不忍占據大多數。

        心情很復雜，就是覺得何三縱然有錯，也不該遭受如此非人道的折磨。

        “姐姐，你就是心太軟了。這樣的人死不足惜。”陰暗的牢房里，類似的哀嚎源源不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聽得人心里一陣發麻，而宋然的話更像是冬天的寒風，令她有一瞬間產生在牢里受盡折磨的是自己，站在外面冷眼相看的人是他。

        陸柒手有些抖，“你真是這樣想的？”

        宋然垂眸，看不清神色，只是語氣出奇的冷，“姐姐是怎么想的？”

        她抱了抱手臂，搖搖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腦袋空空，唯一的念頭是離開這里。潮濕陰暗的地下就像是一種滋生的苔蘚，密密麻麻的爬滿了她的每一寸皮膚。

        讓她想要逃離，想要陽光的暴曬。

        出了牢房，她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宋然捉住她冰冷的手，訓斥道：“姐姐下回莫去那些腌臜地方，只會臟了你的眼，是他自己起了貪戀掉包了貢品，這與你無關。”

        何三掉包貢品這已經是村里人盡皆知的事情。

        刀槍不入的黃瓜到了平陽居然曬成了黃瓜干，呈到圣上面前，結果可想而知，圣上龍顏大怒，在朝堂發了好大一通火，引薦彭于安的官員也收到連累。原定的十月升值調任也不了了之。方祺正因禍得福，獲得一個新官職——典都，專門監督考核這位縣太爺，成為彭于安的上級。

        彭于安氣得一口老血噴出，如意算盤落了空，他只能把這口氣出在何三身上。畢竟他是親眼見過那黃瓜的厲害之處，刀都能砍斷，怎么會被曬干呢。思來想去，只能得出是何三連夜掉包了貢品這一結論。二話不說派人將何三抓進大牢，嚴刑逼供，無論如何都要翹出點重要信息。

        其實問題出在哪里，只有陸柒知道。刀槍不入的黃瓜有個缺陷，那就是只有摘下來一段時間內才是刀槍不入，姑且稱為這段時間為無敵時間，一旦超過無敵時間，它就與普通黃瓜無異。為此她故意留了個心眼，沒有將實情托出。

        所以在牢里看到何三受刑，她深感觸動。何三確實應該受到懲罰，他心術不正、助紂為虐、欺壓百姓，仗著彭于安這層關系，為非作歹。可那樣生不如死的折磨倒不如給人一個痛快。

        好歹還留有尊嚴。

        兩人在街上并肩走著，意外的來到了那間茶攤門口，陸柒想到先前所托的事情，撩起簾布走了進去。茶攤的小二還認得她，主動打起招呼。

        交談中陸柒得知，前些天鎮上來了一撥平陽的客人，他們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個個都是握刀的壯士。他就斗膽問了一句，那些人倒也是熱心腸，一口答應下來。

        陸柒千恩萬謝。

        小二哥倒不好意思起來，“害，舉手之勞擺了。”

        正說著，簾布被一根劍柄撩起，一個魁梧的漢子探進半個身子，“小二，給我們來幾壺茶水。”

        小二應聲，忙著準備茶水，陸柒也好多打擾帶著宋然準備離開。

        茶攤外面擺了幾張桌子，此時坐滿了人。她出去的時候，那個點茶水的男人正恭敬地站在其中一人耳邊低聲匯報。那人背她而坐，氣勢非凡，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有幾個人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探究的眼神令人極度不適。

        等她要捕捉時，卻又一無所獲。

        可她心里總是突突的，有股不妙的預感，趕于是緊扯住宋然的胳膊，用氣音交流，“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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