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記賬
聽了一路南槎官話,應搖光已經麻木了。
段北馳如今真的是連遮掩都懶得遮掩,擺明了告訴她,沒錯,你人就在南槎。
而且應搖光從各種交談、爭吵、叫賣聲中,聽到了好些有關南槎官員和特產的話頭,這一切都彰示了一個事實——
應搖光如今所在之處正是南槎都城,泯川城。
應搖光扶著段北馳的手走下馬車,又牽著他的衣袖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一路上段北馳都在輕聲與應搖光交流,或提醒她有臺階,或聊些瑣碎小事。
總之,只要同段北馳在一處,應搖光很少有覺得局促的時候。她常年在軍中,其實并不擅于也不愛與人交流,但段北馳卻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能力,總能讓她同他待在一處時感到很放松。
走著走著,段北馳忽然沒了聲,應搖光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后背。
“嘶——”應搖光一手捂住臉。
段北馳立刻轉身,拿開應搖光的手去看她的臉:“撞到哪兒了?我看看。”
應搖光方才撞到了鼻子,痛得眼睛里瞬間就涌上淚來,她頂著發紅的眼角,聲音里還夾雜了兩分鼻音:“無事。”
從前縱使是用刀割去傷口里的腐肉,應搖光都是一聲不吭的,她簡直難以置信,這樣粘糊的聲音竟然是自己發出來的!
段北馳就更沒見過她這副模樣了,美人盈淚,他下意識抬手去抹應搖光眼角的淚,指腹覆上她臉上柔嫩的肌膚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大哥。”直到一道朗朗的男聲響起,將僵持的二人從愣怔中喚醒過來。
段北馳低頭看著應搖光沾著水光的長睫,慢慢收回手,應搖光抬起手自己抹掉那半邊淚。
苻玟朝二人走近,朝段北馳又喚了一聲:“大哥。”
段北馳“嗯”了一聲:“你怎在此處?”
“過兩日便是除夕了,我來看看母親。”男子把視線落到段北馳身側的應搖光身上,目光探究,“你帶這位姑娘來看母親?”
瞧瞧,瞧瞧,若不是應搖光還在這,苻玟簡直忍不住為自己高超的提問技巧狠狠喝彩。
段北馳沒有隱瞞的意思:“帶她來看看母親的那幅刺繡。”
段北馳對母親留下的東西的重視程度苻玟是知道的,斷不會讓什么不相干的隨便去看。苻玟倒是有些驚訝了,他的目光落在應搖光身上。
應搖光并不像尋常女子那般在面對外男時低頭避開對方的視線,應搖光背脊挺直,脖頸纖長,視線大大方方的落在他身上。
只是目光沒有焦距,顯然,她看不見。
苻玟朝段北馳道:“大哥,不介紹一下?”
段北馳沒理他,偏頭對應搖光說:“路人甲,不必在意。”
苻玟被氣笑了:“行,路人甲就路人甲,姑娘怎么稱呼?”
段北馳警告的看了苻玟一眼:“她姓應。”
苻玟渾不在意,作恍然狀:“原來是應姑娘。”
他在“應”字上刻意重音。
應搖光點頭:“段公子好。”
講道理,段北馳的弟弟,應該姓段沒錯吧?
至于段北馳這個名字是否是真名,應搖光怎么知道呢?
苻玟:“我叫——”
“先進去吧。”段北馳打斷,“外頭冷。”
苻玟“嘖”了聲,伸手在段北馳肩上重重拍了兩下。
段北馳拂開苻玟的手,握住應搖光的手腕,將她往屋里帶。
應搖光任他拉著往前走,門“吱呀”一聲,段北馳提醒:“有臺階。”
苻玟原本已經打算走了,看到他們來了,頓時腳步一轉,跟在二人后邊再次進了屋,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一路上“嘖”個不停。
這間屋子整體色調偏暖,各種家具擺件無一不精致珍奇,靠窗的小臺上還放著一張雕工特別的梳妝臺,顯然是一間女子的閨房。
但這樣滿是女子溫婉氣息的房間里卻擺了一架氣勢頗為磅礴大氣的屏風。其上是一幅山河之景,崇山高起、深林巨樹、山石收斂、溪水合攏,而后山谷漸平、水流暫緩,平坦開闊、一望千里、遼遠無際。
若應搖光此刻眼睛能夠看見,她一定會驚嘆于竟有人能用手繡出這樣一幅氣勢浩然的作品。
段北馳帶應搖光站到屏風前,解釋道:“這面屏風是我母親所繡,她去世前都還在繡它,我總覺得母親有什么話要通過這面屏風告訴我們。”
段北馳拉著她的手覆到屏風上,引著她的指尖在屏風上滑動:“你摸摸這些線的走向,像不像硏文?”
指下的繡線走向或成圓弧或成點,形態像極了硏文。
“確是硏文。”應搖光道,“雖然硏文是向內凹,而這些繡線是向外凸起的,但基本形態一致,可以斷定是硏文。不過這些繡線之間凸起的程度相差不大,我摸著不是十分清晰,它們有什么區別嗎,比如顏色或者……”
段北馳:“有。我先把硏文摘出來拓好,你再幫我看看?”
“好。”
苻玟站了許久,終于找到插話的機會:“硏文?是什么?”
段北馳轉身看向他:“你不是已經看過母親了么?”
潛臺詞是——怎么還不走?
苻玟認識他哥這么多年,還能不知道他哥是什么人?他并不答段北馳的話,而是換個人又問了一遍:“應姑娘,你所說的硏文,是什么?”
應搖光言簡意賅:“一種文字。”
苻玟:“……”
段北馳倒是笑了出來:“行了,回頭再跟你說。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段北馳拉著應搖光,丟下苻玟出了門。
走出府門,人群的喧囂聲再次翻涌而來,段北馳卻并不急著讓應搖光上馬車。
段北馳:“再帶你去個地方?”
應搖光沒意見,點了點頭。
“等我一下。”
段北馳爬上馬車,拿了一個東西往應搖光頭上戴。
“帷帽。”
應搖光站著沒動,任他動作。段北馳給她把帽子固定好,又把薄絹放下來,看應搖光被遮了個嚴嚴實實,他嘴角不由彎起來。
段北馳道:“好了,走吧。人多,我拉著你?”
應搖光抬起胳膊,小臂從薄絹下露出。
段北馳從善如流握住她的手腕。
因為應搖光行動不便,二人之間拉個手腕這樣的動作她已經習以為常了。不就是拉個手腕嗎?她當年——算了。
總之應搖光跟男人相處比跟女人相處多多了,平日里每每訓練完或者打完仗回來,一個兩個灰頭土臉,拍個肩搭個背是常態,哪里管你是男是女。
但段北馳讓應搖光覺得很奇怪。
他與應搖光有肢體接觸,但可以感到他很克制,讓人覺得他的觸碰是因為應搖光眼睛不方便的不得已而為之,可同時他對這種“逾禮”的接觸態度又很坦然。
他似乎有些矛盾。
段北馳走在應搖光身前半步,為她擋開人群,二人走了一段路,見應搖光始終一言未發,段北馳引她說話:“不問我帶你去哪兒?”
應搖光反問:“難不成你要將我賣了?”
段北馳笑道:“說不定呢。”
應搖光:“賣了便賣了吧,左右還一些藥材錢。”
段北馳語重心長道:“藥材錢可不便宜。”
應搖光接道:“既然連藥材錢都還不了,你還賣我作甚?”
段北馳大笑,他把應搖光拉得離他更近,胳膊幾乎貼上他的:“我是想著除夕快到了,蕪園往年都很空曠,沒什么過節的氣氛,今年卻是不同了,也合該買些東西回去熱鬧熱鬧。”
段北馳沒說今年的不同是哪里不同,應搖光也沒問。段北馳以往怎么過除夕的應搖光不知道,但她自從父母兄長去后,也有兩年沒過過這樣闔家團圓的節了。家人都不在了,哪里來的闔家團圓?
段北馳:“可有什么想買的東西?”
想到方才二人的對話,他又補了一句:“先記賬上。”
應搖光被他這刻意的斤斤計較逗得發笑:“你記你記。”
……
買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段北馳記得應搖光喜歡吃甜食,又把她帶進了一間糕點鋪。
他讓老板把糕點名一個一個念給她聽,念一個,問應搖光一句“名字好聽嗎”,應搖光不知他的用意,覺得糕點名哪里有不好聽的,聽一個點一下頭,直到段北馳云淡風輕的說“都包起來”,應搖光眼皮一抖,下意識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別沖動。”
段北馳拍拍她的手:“喜歡便買。”
應搖光覺得段北馳很不對勁,像被什么上身了一樣,努力勸道:“太多了,會浪費。”
段北馳卻不在意:“買了都是要吃的,你吃不完不是還有我嗎?再不濟園子里那么多人,不會浪費的。”
應搖光依舊覺得很奇怪,段北馳的話前后都沒什么問題,但什么叫“你吃不完不是還有我嗎”?
只聽老板娘在一旁笑道:“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
應搖光握在段北馳胳膊上的手僵硬了,她慢慢松開手打算放下來,卻被段北馳反手握住。
段北馳的聲音和煦:“勞煩老板娘將這些都包起來。”
直到結賬時老板娘報出價格,段北馳忽然問:“可否能先記賬上?”
老板娘笑容僵硬了下,仍舊溫柔地說:“不知公子姓名是?”
段北馳:“開個玩笑。”
應搖光沒忍住掐了他一下。
不答應記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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