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除夕
喧鬧的鞭炮聲和人們的笑鬧聲不斷傳來。
應搖光被青鳶扶著在院子里散步,青鳶忽然停住腳步:“除夕了——”
“是啊。”應搖光笑道,“日子過得真快。”
青鳶看見從院門口走進一道修長挺拔的白色人影,笑著對應搖光說:“奴忽然想起今日熬的雞湯還在鍋里!姑娘您先自己散步,我去廚房看看!”
應搖光還沒反應過來,青鳶就已經放開扶住她胳膊的手,一溜煙從她身邊跑遠了。
應搖光失笑,如今她對院子里的環境已經很熟悉了,青鳶也知道其實她在不在都沒什么打緊,應搖光剛準備自己隨便走走,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扶住。
熟悉的松木味傳過來,應搖光緊繃的身體立刻放松了,她不由笑道:“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段北馳心里一動,扶在應搖光胳膊上的手指不動聲色摩挲了一下她的衣料,陪她散步,溫聲問她:“餓了嗎?”
應搖光:“還好。”
她整天無事可做,青鳶動不動就給她塞各種吃的,應搖光感覺自己都被養胖了。
她有些惆悵的說:“青鳶的廚藝真是太好了。”
段北馳:“怎么?”
應搖光摸著臉,嚴肅說:“幸福的負擔。”
她腹部的肉都變軟了!
段北馳忽然上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認真道:“你不胖。”
他的動作分明很失禮,但他的語氣卻過分認真,應搖光一時愣了,憋出一個:“噢。”
她覺得跟一個男人討論她胖不胖這件事很奇怪,轉移話題問:“我什么時候可以停藥啊?”
“再過幾日。”
應搖光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下半句:“就給你換一種方子。”
應搖光的臉瞬間變得跟藥一樣苦。
段北馳見她鮮有的孩子氣模樣,目光牢牢落在她臉上,放緩了聲像哄人:“不會那么苦了,你外傷雖然差不多好了,但內傷未愈,我只是開一些調理內傷的藥,蜜餞都備著呢。”
想到無法動用內力的痛苦,應搖光忍了忍,還是決定叮囑道:“別太苦。”
論哪個大夫開的藥苦,段北馳自稱第二,沒人可以排第一。
段北馳笑著應道:“好。”
瞧著時辰差不多了,青鳶安排好飯菜,出來喚二人用飯。
這頓飯是年夜飯。
段北馳這個主人性子十年如一日的冷,對過年過節什么的沒有感覺,是以他自己從不主動過節,而蕪園是他的私宅,下人們自然是隨主人家的習慣,他們又多是些無父無母之人,想團圓也無法團圓,是以每年除夕整個蕪園都冷冷清清的,完全沒有過節氣氛。
但今年不同,今年的蕪園多了一位氣度姿容都十分不凡的女子。
段北馳只讓下人們稱她“應姑娘”,可下人們卻覺得日后總歸是要改口叫她夫人的。
這不,昨日才帶人出了一趟門,回來時就買了一車的東西,蕪園大門外也貼上了春聯,掛上了燈籠,園子內外各位幾乎每個下人或多或少都收到了多出以往一倍甚至更多的例銀,還分到了五芳齋的糕點。
眾人笑得牙花都出來了。更別說,他們還從管家口中得知,除夕夜不用他們當值,他們甚至可以自己找個地方小聚熱鬧熱鬧。
眾人更是歡喜,吉祥話說個不停,直嘆男人還是成了家好,不斷祈禱段北馳可以早日成家。
露星閣便只剩段北馳與應搖光二人。
讓應搖光驚訝的是,席間談起各地風俗,段北馳竟對北諒許多地方很是了解的樣子。
應搖光問:“你不是南槎人?”
脫口而出后,應搖光才恍然,自己竟在這般場面之下,如此自然的說出了這么一句可以說足夠攪翻眼下二人之間看似風平浪靜的相處局面的話。
段北馳從她口中聽到這么一句,被嚇得眼皮都跳了一跳。
雖然二人對彼此的身份都不是一無所知,但他們從未這樣攤到明面上來講過。
大人的世界跟小孩子的不同,大人的世界里不是什么都能講清楚的,有時候有些東西,你說白了,說清了,維系二人之間本就搖搖欲墜的那根繩子便會徹底斷了。
見應搖光說完,臉上并無厭惡情緒,只是有些驚訝,段北馳緩緩吐出一口氣:“是啊。”
段北馳輕輕起身,把凳子挪得離應搖光更近,重新坐下,視線落在應搖光臉上:“我少時曾在北諒住過多年。”
應搖光恍然:“如此。”
段北馳見她沒什么別的反應,笑了笑,問她:“吃飽了嗎?”
應搖光點頭。
段北馳:“可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應搖光今日下午走了很久,已經不想走了,她搖搖頭:“對了,你昨日說要將張屏風上的字拓下來,進度如何了?”
段北馳:“已經拓好了。”
應搖光吃驚:“這么快?”
“嗯。”段北馳說,“你什么時候方便的話幫我看看,不急。”
應搖光才不信他不急,不急能連夜把字都拓下來?
應搖光笑道:“帶來了嗎?吃飽了沒事做,正好消消食。”
段北馳真的帶來了。
他拿著一疊紙板遞給應搖光的時候,應搖光也不說話,就抬頭“看”著他。
段北馳破天荒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聲:“不是說要消食嗎?看吧。”
應搖光放過他,低頭摸索起紙板上的硏文。
段北馳在她身旁剛坐下,耳邊就響起應搖光清泠的聲音:“北馳——”
段北馳心尖一顫,從頸后開始發麻,顫栗的感覺一路隨著背脊傳下去。
“你……你說什么?”
段北馳的語氣有些奇怪,應搖光忍不住把臉偏向他的方向:“你怎么了?”
“咳,”段北馳把她的頭撥回去,“我沒事,你繼續。”
應搖光忽然“啊——”了一聲,然后說:“你先前不是說想讓我教你硏文嗎?手給我。”
段北馳雖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還是把手遞了過去。
應搖光握住段北馳修長的手指,拉過去覆到紙板上,她一邊帶著他感受一邊念信的內容:“你母親寫的信,開頭是北馳……”
段北馳坐在應搖光身邊,他方才伸過去的是右手,應搖光拉他的也是右手,段北馳看了看二人此刻有些別扭的姿勢,慢慢靠過去,把左手搭上應搖光背后的椅背,像環著她一般坐到她身旁。
段北馳看著兩只大小不一卻緊緊貼在一起的手,耳邊是應搖光又清又柔的聲音,他忍不住抬頭去看她的臉。
應搖光的五官生得無一不好,眉目如畫上去一般,濃墨重彩幾筆,叫人見了便難以移開視線。
可是這么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卻光彩盡失——
段北馳心里刺刺的,他想摸摸她的眼睛。
但這一定會嚇到她,段北馳搭在應搖光椅背上的手緊握成拳。
……
蕪園今年的除夕過得格外紅火熱鬧,而北諒京城的除夕卻又是另一種熱鬧紅火。
霍越安奉命徹查那樁巨大的貪污造假案,遲遲未有動作,卻在除夕一大早把記錄了上百名涉事官員名字及所犯何事的折子遞到了北諒帝跟前,極其詳盡,北諒帝大怒,旨意一道又一道發下去。
這個日子,官員們都已經休沐在家了,有的人還在床上睡著,有的人正外出游船,驟然獲罪,一時間整個京城鬧得人心惶惶、人仰馬翻。
他們注定過不好這個年。
景陽侯府。
圓桌上滿滿當當擺著各式菜色,長公主與景陽侯坐在一面,霍老夫人坐在另一面,霍越安垂著視線坐在中間,看著霍老夫人一道菜一道菜往他碗里夾。
“來嘗嘗這雞肉,打早便叫他們熬著了,熬了一天,這會肉都爛透了,快嘗嘗!還有這魚!特意叫人去買的瀝湖的魚,瞧瞧這魚湯,又白又濃,也熬了許久呢!知道你不愛吃姜蒜,特意沒放,快喝一口,看看喜不喜歡……”
每年除夕,他們一家人都這樣坐著吃這頓團圓飯,祖母也一如既往的給他夾菜,關心他穿得夠不夠暖、會不會著涼,霍越安以往都是有問有答,妥帖話張口就來。
在他的印象里,祖母與母親的關系雖然算不得親近,可也是有節有禮的,他們一家人在一起時,氣氛也總是和樂溫暖的。可是此刻他坐在他們中間,祖母越是在這邊熱火朝天地給他夾菜,便越顯得飯桌另一邊的沉默來。
以往他答著祖母的話,忙著回應祖母的關心和愛護,只覺得父母雖然平日里感情很好,可不好當著長輩的面親近,每次一起用飯時他們只在一旁安靜用餐,看霍老夫人和霍越安這邊熱熱鬧鬧的。
霍越安今日破天荒的沒答霍老夫人的話,整個飯桌上頓時便只有霍老夫人一人的聲音。
屋子里燒了地龍,滿屋都是暖意,霍越安卻突然覺得渾身發起冷來。
是不是那些他不曾注意過的、被父母用美好語言遮蓋住的過去里,掀開表面那層糖衣,都有著一如今日這樣沉默的角落?!
這頓飯霍越安突然吃不下去了。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可是他沒注意他的碗被霍老夫人夾的菜堆尖了,筷子放不下,直往下滾,霍越安下意識去接,卻碰到了碗。
霍越安站起來往后退開,那只碗“砰”一聲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霍老夫人夾菜的動作頓在半空,長公主和景陽侯齊刷刷看向對面。
這滿室狼藉。
霍越安忽的笑了。他的笑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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