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逆差和商品傾銷。

明明是此前從未聽過的詞匯，但朱瞻基還是很快就理解了其中含義。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開海通商，白銀也必定會面臨與寶鈔同等的結局？”

林煜說：“不光如此，甚至還會進而引發(fā)另外一個后果。”

于謙插嘴問道：“什么后果？”

“當然是打仗了！”

林煜平靜開口解釋道：“我剛剛已經說過，大明的國力太強，那些外藩商人沒辦法逆轉雙方的貿易逆差。只能坐看本國的金銀流入大明，而大明的商品則不斷傾銷到他們的本土。”

“如此用不了幾十年，這些小國的金銀貨幣就會迅速匱乏，直至無錢可用。而大明的商品持續(xù)傾銷流入，也會進一步擊垮他們本就脆弱的市場。”

“屆時，無數(shù)的異國百姓都會失去工作，失去錢財……這時的他們什么都沒有，那么還能做什么呢？”

朱瞻基幾乎脫口而出：“造反？”

林煜說道：“沒錯，就是造反叛亂，而且不僅是這些異邦小國自己打，可能還會引發(fā)進一步的連鎖反應，比如……”

朱瞻基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先生難道是說這些外藩異邦，會因為單純的做生意做不過大明，就跑來與我們打仗？”

林煜反問：“為什么不可能？”

確實，為什么不可能？

自己聽到一年二百萬兩白銀的超級大銀礦，都能雄心勃勃要對日本開戰(zhàn)，那些被大明傾銷商品，通過貿易逆差賺走了金銀的異邦外藩，又怎么不會為了銀子而發(fā)動戰(zhàn)爭呢？

實際上，林煜還有話沒說，那就是這場長期且難以逆轉的貿易逆差，最終在幾百年后，間接引起了“一鴉戰(zhàn)爭”的爆發(fā)。

也是后世中國苦難的開端！

朱瞻基忽地問道：“林先生，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避免‘貿易逆差’的出現(xiàn)呢？”

“為什么要避免？”

林煜笑問：“貿易逆差對那些外藩異邦而言，或許是壞事。但對大明來說，完全可以依靠貿易逆差的手段，來源源不絕的吸取外藩諸國的財富養(yǎng)分。”

“再用這些財富，來供養(yǎng)支持大明本土的經濟民生，這難道不是好事嗎？而且，商品的大量出口傾銷，也會進一步破壞這些外藩小國的國內市場。”

“只要他們的市場失去了獨立性，今后就會對大明的商品愈發(fā)的產生依賴，就與今之朝鮮一般，兵甲、戰(zhàn)馬乃至貨幣（布帛）都對大明產生依賴性。”

“如此，當這種依賴性越來越強，不出幾十年，大明就可實現(xiàn)經濟上操控他們的國家。”

“屆時，就算他們的國王和老牌權貴忍無可忍，想要發(fā)動戰(zhàn)爭，打破僵局。他們的內部也會有無數(shù)依靠大明而活的新興利益階層，來拼命阻礙甚至為我大明通風報信，做那個帶路黨。”

于謙疑問道：“從經濟上操控一個國家，這可能嗎？”

“有什么不可能的？可不要小看了‘貨幣’二字的力量，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林煜搖頭說道：“當貨幣的數(shù)量變得足夠多，亦或是足夠少，就足以影響到一個國家的未來走向。”

“而我剛才說的通貨膨脹，也是這么個原理。一切的關鍵就在于，白銀的數(shù)量太多，所以就間接造成了物價的起伏，物價起伏又帶來了白銀自身作為貨幣的貶值。那么，只要反著來的話，去減少市面上的白銀流通量，就能讓通貨膨脹漸漸消退，重新平抑物價，讓白銀變成穩(wěn)定貨幣。”

聽到林煜這一席話，朱瞻基嘴角莫名的一抽，頗有種“聽君一席話，勝聽一席話”的感覺。

白銀太多，通貨膨脹，減少白銀，通貨不膨脹。

這不就是廢話嗎？

“先生，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您也說了，白銀增多是開海的必然趨勢，再加上日本倭人的那兩座超級大礦。怎么才能減少白銀在市場的流通量，總不能就這么放著大礦不開采，或者干脆直接海禁吧？”

林煜說道：“問的好，我把銀礦告訴你們，肯定不是讓你們干瞪眼的，該拿的銀子還是要拿的，不拿難道都送給那群倭人？”

“而且，減少白銀在市場的流通量，也不一定只有減少開采和海禁這兩種辦法，你們兩個應該知道什么叫錢莊吧？”

“錢莊？先生說的可是那專營制錢、私錢、白錢兌換儲蓄的私營商號？”于謙想了想問道。

元末明初，由于經歷了元朝的混亂經濟模式，再加上戰(zhàn)爭的破壞，販賣銅錢和私鑄私熔的現(xiàn)象很多，導致民間干脆出現(xiàn)了三種不同價值的銅錢貨幣。

專營兌換儲蓄業(yè)務的錢莊應運而生，應該說錢莊的業(yè)務從春秋戰(zhàn)國開始，就已經出現(xiàn)了，到了唐宋才發(fā)展壯大，但始終都屬于民間私營商號。

說白了，就是這玩意兒并不合法，但民不舉官不究。

畢竟，大家伙都知道元末明初的貨幣體系到底有多亂，沒這些私營貨幣兌換的錢莊鋪子存在，市場上的銅錢早亂成一團了。

林煜點頭說道：“沒錯，就是這個錢莊，只不過如今的錢莊終究還是野路子，民間市場需要什么，那他們就經營什么。”

“先生的意思，這第三種辦法，總不至于就出在這個錢莊上面吧？”朱瞻基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太靠譜。

林煜瞬間皺眉看向了朱瞻基，直看得他渾身發(fā)毛，才突然露出笑容。

“恭喜你，答對了！”

“真是錢莊？可這怎么可能的？”朱瞻基有些不敢相信。

關鍵是錢莊有什么用，如今的民間錢莊種類很多，但主營業(yè)務很單一，基本就是專營各式銅錢的相互兌換，并從中抽成謀利。

偶爾也會兼營一些寶鈔兌換業(yè)務，但情況很少，因為寶鈔不值錢。

至于私人儲蓄的情況，則非常少見，到底還是明初這幾十年，朝廷對白銀雖不限制，卻也不怎么支持。

因為朝廷的白銀太少了，而玩銅錢儲蓄也不賺錢，對儲戶而言反而還要交高額的手續(xù)費。

說簡單點，就是目前的錢莊，還停留在存錢要交費，換錢也要交費的時期。

林煜說道：“單純錢莊當然不行，畢竟現(xiàn)在的錢莊只負責換銅錢，不兌換白銀。我要的，是能真正兌換、儲蓄白銀的錢莊，確切點來說，這東西應該叫做‘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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