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陽春三月。

前幾日的北京城連續(xù)下了好幾場大大小小的春雨。

按照往年情況，一向“體弱多病”的朱高熾，少說也得傷風感冒，但今年卻是難得的沒啥大毛病，只是感受到了些微寒意，就給自己多添了件內(nèi)襯。

此時的朱高熾一臉沉穩(wěn)，對著殿下參加小朝會的內(nèi)閣、六部幾位重臣，輕聲開口叮囑道。

“春雨貴如油，但今年春雨較之往年甚寒，朝廷各部官衙當時刻關(guān)注京城百姓民生，切記不可輕慢待之。”

“臣等遵旨。”

眾人拱手領(lǐng)命。

一番小朝會開場白過后，就進入了朝議正題。

與基本不談大事的大朝會不同，小朝會往往才是真正朝議的重點。

凡是六部、內(nèi)閣都拿捏不定的政事軍務(wù)，又在奏章上說不清楚，沒法直接決斷的，幾乎都要搬到小朝會上來一起討論商定。

大朝會的官員到場挺多，但一個月就只開那么兩三次，遇到摸魚的皇帝，可能一次都不開，象征意義極大，最大作用就是給皇帝和官員之間互相刷臉。

皇帝需要時常看看除了六部尚書、內(nèi)閣輔臣之外，朝堂上還有哪些個官僚臣工。

而其余的中低層官員，同樣需要借著大朝會，去看看皇帝的樣貌，順帶有機會就刷一波存在感，至少要讓皇帝記住有自己這個人。

“……”

六部尚書們陸續(xù)奏報了一些瑣碎繁雜事務(wù)后，作為內(nèi)閣首輔的楊士奇這才也跟著匯報起了工作。

“陛下，太子殿下昨日發(fā)來軍奏，兩淮百姓集體抗稅案，目前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案，共抓捕煽動百姓抗稅的不法士紳231人，另有13家士紳組織家丁奴仆試圖負隅頑抗，皆被朝廷大軍誅殺，并傳首兩淮諸地，此案查抄不法士紳家財無算，田產(chǎn)共計四十三萬畝之多，另有侵吞地方衛(wèi)所軍田六萬多畝……”

好家伙，楊士奇這一匯報，就是直接開大。

奏的也不是別的什么瑣碎雜事，直接就是太子去南方處理的兩淮百姓集體抗稅的大案。

雖然六部尚書們對此都早有揣測，但涉案的不法士紳居然還是達到了兩百多人。

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就算去掉渾水摸魚的，那人數(shù)也不少了。

關(guān)鍵朝廷大軍去了，竟還有十三家不法士紳，膽敢組織家奴負隅頑抗。

他們到底怎么敢的？

這幾乎是與造反無異了！

再加上查抄的田產(chǎn)四十多萬畝，這均攤下來實際并不算太多，每家士紳也就一兩千畝地，但問題是這里面還有六萬多畝的地方衛(wèi)所軍田。

這可比侵占民田要嚴重得多了。

大明的衛(wèi)所軍戶制，雖然被文官武將一起鄙夷，都不拿衛(wèi)所中的軍戶當人看。

但不當人歸不當人，這軍戶再怎么過得慘兮兮的，政治地位低下，那在明面上也是國家之軍隊，是朝廷的經(jīng)制之兵。

用來供養(yǎng)朝廷經(jīng)制之師的衛(wèi)所軍田，現(xiàn)在卻被地方士紳所侵吞。

哪怕這次實際侵吞的只有六萬多畝，均攤到二百多個士紳身上，也就一人占了兩三百畝地，算不得太多。

可就像老話說得好，當你在家里看到了一只老鼠，那只能說明你家的老鼠已經(jīng)“鼠滿為患”了。

而且，這還只是煽動百姓的不法士紳，所查抄的軍田數(shù)目，實際被侵吞的情況只會比這個要更嚴重。

連最為富庶的兩淮江南地區(qū)，都敢如此侵吞軍田，那么其它地方又會是什么情況？

要知道，這侵占軍戶的軍田，在大明可從來都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放到對貪官污吏最狠的洪武年間，類似的情況也是不勝枚舉，就連邊塞衛(wèi)所軍鎮(zhèn)，都有爆發(fā)過軍戶被盤剝無度，軍田被盡數(shù)侵占，導致軍戶們無田可耕，最后只能聚眾逃亡……

朱高熾聽到楊士奇的匯報，臉上神色并無太大波動，只是輕輕點頭說道：“朕知道了，傳旨給太子，讓他繼續(xù)留在兩準，督促當?shù)氐臄傎x入畝，還有……給朕徹查！”

一句徹查，蓋棺定論。

“遵旨。”

楊士奇拱手領(lǐng)旨，心中卻是一聲輕嘆。

站在朝廷的角度，這次的案子似乎很大，但最好的處理結(jié)果，還是一筆帶過，抓一批，殺一批，敲山震虎即可。

但很明顯，陛下不打算就這么輕易揭過……

嗯，仔細想來，倒也沒什么問題。

畢竟，只是攤賦入畝，就能激起士紳這么大的反應，不狠狠清算，后面如何推進其余改革？

不是說攤賦入畝對士紳的利益有多大的損害。

攤賦入畝最多只能算是割掉一塊肉，遠遠達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兩淮的士紳們還是敢把事情鬧大。

那只能說明，他們或者他們背后的推手，覺得現(xiàn)在的陛下是個“仁厚”的皇帝，就算不是真“仁厚”，也得假裝“仁厚”，安撫他們這些士紳。

如此，今日得寸，明日進尺。

正如宋神宗的熙寧變法，左右搖擺，到頭來只能是什么也做不成。

陛下現(xiàn)在就是要把這些士紳試探著伸出來的手爪，全給拽出來剁了。

不這樣，后續(xù)對士紳利益損害更大的改革，就不可能完成。

還有，衛(wèi)所制下的軍田，這既是朝廷的底線，也是借題發(fā)揮的借口。

侵占軍田，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是不法，往大了說是造反……

說完了對兩淮地方的處理，朱瞻基就這么又被留在了兩淮，短期內(nèi)怕是回不來了。

朱高熾扭頭看向工部尚書吳中問道：“吳愛卿，朕上個月要工部募集的能工巧匠，可都準備完成了？”

吳中很明顯沒想到皇帝會對這件“小事”這么上心，當下拱手回答道：“回稟陛下，依照陛下之要求，工部目前已募集能工巧匠共二十八人，都為識字工匠。”

朱高熾微微點頭：“嗯，還是有些少了，可再募集一些，但切記不可強迫，還有也不必都為識字的工匠，能有一技之長者，都可募集過來。”

“臣領(lǐng)旨！”

吳中連忙接旨應命。

吳中準備這次散朝回去，就下令工部加大力度，再把工匠們的薪酬提高三成，同時放寬要求，力求募集到陛下需要的能工巧匠。

其他幾位不明情況的尚書，都是心頭疑惑，僅有唯一入過獄的夏原吉，對此有些猜測。

或許。

這與那蒸汽機有著什么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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