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天意弄人
云川峰。
青霞閣。
峭壁洞府。
白芷慢慢走出洞口。
她依然是個美女子,只是眼光少了溫潤,神情有些淡漠,鬢角也多了幾根白發。她伸手拈著發梢,默默嘆息一聲,然后走到石桌旁坐下,靜靜看向遠處的云海。
此番閉關筑基,再次功虧一簣。
已失敗了多少回,竟然記不清了。只知道一次又一次嘗試,漸漸忘卻了歲月更替,直至鬢發染上霜痕,方才發覺光陰已如水逝去。
見她現身,有人走了過來。
是位年長的男子,須發灰白,眼角帶著皺紋,并且顯示出煉氣五層的修為。看他的模樣變化甚多,而他的眉眼神態依然如舊。
塵起。
自從傷了氣海之后,他的修為境界便跌落不止,即使用盡各種丹藥,也不過是有所延緩罷了。
也許他已知道最終的宿命,于是不再恐慌、憤怒,也不再沮喪彷徨,而是一邊修煉,尋找著補救的手段,一邊悠然度日,享受著仙門的安逸與寧靜。
“師兄!”
白芷頷首示意,輕聲自語:“你變老了!”
“呵呵!”
塵起坐在桌旁,伸手撫摸著三綹短須,佯作輕松一笑,道:“我重傷至今,已過去十二載,算起來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可不就是凡俗間的老者。”
他重傷的那一年,于野逃入崆峒境。如今十二年過去,五大仙門依然沒有抓到于野。而圍獵追殺的天決仍在持續,卻因傷亡不斷而改為每年三個月一輪。據說于野的名聲愈來愈響,各方均以參與天決為榮。更多的仙門弟子紛至沓來,便是散修也自告奮勇而絡繹不絕。
“師妹倒是貌美如昔!”
“倘若不能筑基,我也終將老去!”
“師妹如此勤勉,所欠缺的只是運氣罷了,再向師父討取一粒筑基丹,必有得償所愿的那一日!”
“師父早已對我已不聞不問,我又豈敢有非分之想!”
“呵呵,于野成了仙門逆徒,你我也成了仙門棄徒,如今他逃不出崆峒境,你我同樣離不開云川峰。”
白芷黯然無語。
或許是于野的牽累,她與塵起不僅受到師門的冷落,也不許離開云川峰,說是以安危著想,卻更像是一種變相的囚禁。
倒是想起了那句話,于野是她的機緣,也是她的劫數。而他困在崆峒境,至今生死不明,她卻漸入沉淪,看不到出頭之日。
“也許人老了,喜歡懷舊,這段日子,總是夢見玄黃山!”
“有生之年,不知能否返回大澤……”
兄妹倆雖然有過恩怨,卻畢竟相識數十年,如今又是相同的處境,彼此之間說些閑話打發苦悶的時光,或許也能聊慰思鄉之情。
半個時辰之后,塵起擺了擺手起身離去。白芷返回洞府,繼續參悟功法。
塵起的洞府位于山崖的另一端。
他在山崖上閑逛了片刻,走入山洞坐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卻又念頭轉動而神情焦慮。倘若來日失去修為,他將失去所有的神通法術而徹底變成一個無用的凡人。
塵起焦慮之余,臉上露出無奈而又不甘的神色。
想他天資過人,機智超群,三十多歲修為筑基,一度有著令人羨慕的遠大前程。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將離他遠去,他卻如同美夢驚醒而無能為力。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竟然遭此下場,抑或天意弄人,只怪他時運不濟?
塵起默然半晌,伸手揭開地上的褥子。
褥子下方的石頭極為平整,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而他卻伸手抓起一根石柱,地上頓時露出一個狹小的洞口。隨著他再次伸手一抓,掌心多了一個納物戒子。他端詳著精巧的白玉戒子,苦澀與熾烈的神色在他眼光中交替閃爍……
與此同時,青霞閣門前的臺階上坐著幾位弟子。
當歸一坐在高處,伸手拈著稀疏的胡須,并微微閉著雙眼,很是高深莫測的樣子。
兩旁是他的幾位同門好友,木沙、尚鑫、厲沄、弘巧兒與玉杏。
六人均已成為了煉氣九層的高手,各自的相貌也有所變化。當歸一與木沙、尚鑫蓄起胡須,顯得穩重了許多。而厲沄、弘巧兒與玉杏的容顏雖然多了風霜之色,卻反而更添幾分秀美的韻致。
“各位,我決意如下——”
當歸一忽然出聲。
幾位同伴不明究竟,齊齊沖著他看去。
只見緩緩睜開雙眼,鄭重其事道:“待我境界圓滿,即刻閉關筑基。”
木沙與尚鑫相視呵呵一笑。
厲沄與兩位師妹帶著埋怨的神色搖了搖頭。
煉氣境界圓滿之后,嘗試閉關筑基也在常理之中。而能夠最終筑基者,卻是寥寥無幾。
“哎呀!”
當歸一忍不住舉起雙手,急道:“我并非只想提升修為,而是筑基之后,方能前往崆峒境,找到……抓到于野!”
幾位同伴不以為然。
十多年了,各方筑基弟子死傷無算,卻依然沒有抓到于野。即使云川門的金丹前輩也無計可施,當歸一他又豈敢夸下海口。
“各位、各位,聽我說——”
當歸一左右張望,壓低嗓門道:“憑借我與于兄弟的交情,只要我前往崆峒境,他必然現身相見……”
木沙與尚鑫臉色微變,厲沄與弘巧兒皺起眉頭。
玉杏也露出厭棄的神情,低聲叱道:“當歸一,想不到你如此卑鄙!”
“不、不!”
當歸一慌忙擺手,改為傳音道:“我想幫他一把,逃出崆峒境……”
而他話音未落,幾位同伴已避之不及般的匆匆起身離去。
玉杏更是丟下一個鄙夷的眼神,道:“你敢背叛仙門,從此割袍斷義!”
“我……”
當歸一瞠目無語。
抓于野,是背信棄義;幫于野,又成了背叛仙門。總之,他里外不是人。而于兄弟已陷入崆峒境十多年,他何時方能脫困?
……
風云谷。
火云閣。
樓閣的大門敞開,門前站著四人。
須發斑白的威嚴老者,鐵杉;高大健壯的漢子,乃是他的弟子洪烈,已修至金丹二層的境界;臉色焦黃的中年男子為卜易,筑基七層的修為,卻神情郁郁,大病初愈的樣子;還有一位身材頎長的女子,車菊,已成為筑基四層的高手。
鐵杉打量幽靜的山谷,出聲問道:“今年的崆峒境之行,是否已安排妥當?”
洪烈拱了拱手,道:“師父放心,弟子已安排妥當!”
“而卜易為何不愿前往崆峒境?”
鐵杉又問了一句。
洪烈似乎不便多說。
卜易躬身行禮,道:“弟子的劍傷痊愈之后,身子欠佳,亟待閉關調理一段時日,請師叔明鑒!”
“哦……”
鐵杉伸手拈須,沉吟道:“你是怕于野找你尋仇吧?”
卜易神情尷尬。
他有他的苦衷。
他是看著于野一步步走出山野、踏上仙途,而縱使他窮盡手段,也攔不住那小子的去路。如今對方更為彪悍,而且愈戰愈強。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他真的不愿重蹈覆轍。
“哼,當初若是拿下于野,何來今日之患!”
也許體諒到了卜易的難處,洪烈忍不住抱怨一句。
“混賬!”
鐵杉的臉色一沉,叱道:“此乃門主故意為之,豈容你一小輩胡言亂語!”
“弟子知罪!”
洪烈急忙賠禮,又愕然道:“門主他老人家還有何吩咐?”
卜易的眼光閃爍,若有所思。
倘若放走于野乃是故意為之,又為何年年追殺不止?
“休得多問。”
鐵杉擺了擺手,道:“門主忙于閉關,任何人不得打擾。”他又看向車菊,意味深長道:“車菊,你在崆峒境內見過于野?”
“見過!”
車菊低下頭,輕聲答道:“于野曾經暗中告知詹坤的來歷,以便我云川門有所防備!”
鐵杉與洪烈換了個眼色,繼續問道:“你能否再次見到他?”
“不能。”
車菊不假思索道:“十年來,他再未現身。”
“那小子倒是顧念同門之情!”
鐵杉點了點頭,道:“而他十年未曾現身,不會已死在詹坤的手里吧……”他稍作斟酌,吩咐道:“嚴查進出崆峒境的弟子,絕不容詹坤逃脫!”
……
崆峒境。
羽仙峰。
孤峰所在的山坡上,靜靜坐著一道人影。
他還是二十出頭的樣子,臉頰棱角分明,一雙濃眉如刀,發髻插著木簪,身著一件淺色的道袍,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唯有他眸子更加深沉,嘴角也多了一絲冷峭而又不羈的笑意。
不消片刻,一道淡淡的光芒由遠而近。
轉眼之間,十余丈外落下一位男子,大袖一甩背起雙手,無奈道:“倘若所料不差,此地早已布設了陣法。”
“正是!”
“我已毀了你二十余套陣法,你哪來如此多的陣法?”
“你說呢?”
“哼,無非是殺人所得。你于野所欠下的累累血債,終將一一償還!”
“詹坤,你也不必假仁假義。你與各家仙門弟子,無不想要取我性命,便休怪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既然如此,你有膽別走,且較量一回,如何?”
“如你所愿!”
于野拂袖一甩站起身來,一股殺氣沛然而出。
詹坤的神色一凝,故作驚訝道:“咦,筑基七層,不錯、不錯……”說話間他猛然后退,張口吐出一道劍光。
他是怕陷入陣法,故而早有提防。
誰想于野的身形一閃,突然在原地失去了蹤影。
“言而無信!”
詹坤怒喝一聲,急忙飛身追趕。而他剛剛遁入地下,瞬間陷入陣法光芒之中,他氣急敗壞吼道:“二十年了,你便不能換個招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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