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仙子瘋了
山頂上站著幾道人影。
于野,身著一襲灰舊道袍,相貌依然年輕,只是他瘦削的臉頰愈發(fā)棱角分明,濃眉的一雙眸子也更為深沉。
青衣,粗布長裙,長發(fā)披肩,乍一見彷如山里的農(nóng)婦,而她冷玉般的容顏,脫俗的韻致,儼然便是亂世仙子,而她眉宇間所流露的滄桑之色,又似乎苦厄未罷、塵緣未了。
奎炎,常年一身破舊袍子,喜歡敞開胸口,濃重的胸毛與胡須連成一片,依舊是高大粗壯、狂野彪悍。
邛山,銀須銀發(fā),相貌蒼老,服飾干凈利落,像是一位得道高人。而他的黃眼珠子總是透著狡詐之色,分明就是一頭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深山老狐。
眼前的山谷,便是夙吉谷。
又回來了。
奪取妄城之后,于野放走了仇玄。他不知是對是錯,一度患得患失,再加上血魂之煞難以化解,心力交瘁的他再也支撐不住,竟獨(dú)自跑到林子里抱頭大睡。
數(shù)百年來,傷重昏迷之外,難有酣睡的時候。而他這次竟然放下戒備,拋開所有的心事,昏昏沉沉睡了半個多月。
沉睡之中,似乎夢境不斷,有漫天飛雪的星原谷,月兒獨(dú)照的摩崖洞,有靈蛟鎮(zhèn)外的潺潺流水與奔馬飛馳的鐵蹄聲,也有深夜的曼妙舞影,茫茫無際的海波翻涌,崆峒谷的甲子歲月,天柱山的風(fēng)云變幻,還有人向他坦露心扉,誓言與他廝守一生……
山農(nóng)、奎炎等人找到他的時候,他仍然不愿從夢境中醒來,而當(dāng)他獲悉炎術(shù)仙君送來信簡與元石,他心頭郁積的陰霾頓然一掃而空。
這一把,賭贏了?
與炎術(shù)仙君的較量,便如賭博押注。他先后放走了水澤、木澤、奚上與仇玄,并且交出一半星圖,已形同押上他所有的賭注,卻不知炎術(shù)如何應(yīng)對,他唯有在煎熬中苦苦等待。而等待了兩個月之后,炎術(shù)終于答應(yīng)他的請求。所謂的許下一城之地,便是那位高人的承諾。
贏了又如何?
最終依然要交出天地星圖。
而他只想換取一段平穩(wěn)的日子,以便用來閉關(guān)修煉。雖然他知道強(qiáng)行提升修為的弊端,卻又迫在眉睫而身不由己。若想戰(zhàn)勝強(qiáng)敵,唯有變得更加強(qiáng)大,否則他難以面對炎術(shù)仙君,也休想離開賊星走向星域。
于是他將妄城交給了山農(nóng),一行四人再次來到夙吉谷。
此地不僅適宜閉關(guān)修煉,而且方便渡劫。
“利見攸往,夙吉。這夙吉谷,果然是你的逢兇化吉之地。”
于野看向青衣。
“占卜之辭,源自紅衣研修的典籍……”
青衣忽然閉上雙眼,再不言語。
“這地方雖也不差,卻遠(yuǎn)遠(yuǎn)抵不上老子的奎木村!”
也許是睹景思鄉(xiāng),奎炎又在想念他的狼族、他的奎木村。
“回不去啦,盡扯些沒用的!”
邛山忍不住嘲諷一句,而話語聲卻透著莫名的悲涼之意。他搖了搖頭,拿出幾樣?xùn)|西走向于野。
“于頭領(lǐng),這是上回的繳獲,我等已得了好處,余下的歸你處置!”
是一個納物戒子與六個透著血色的玉瓶。
“留著吧!”
于野喜歡搶奪別人的好處,卻從不占自家兄弟的便宜。
“這六枚血丹……”
邛山在大戰(zhàn)之后收獲頗豐,并且得到六枚血丹,他知道此物珍貴,不敢自行處置。
于野依然無動于衷,卻不忘提醒道:“血丹的血魂之煞難以化解,切莫大意!”
“嘎嘎!”
邛山怪笑一聲,道:“老狐已請教了山農(nóng),一兩枚血丹之毒沒有大礙!”
奎炎突然走過來一把搶走三個丹瓶,得意道:“老子的合道境界,將指日可待!”
“你這夯貨,賊性不改!”
“哈哈,你我兄弟不分彼此……”
于野沒有理會兩人的吵鬧,抬頭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語道:“于某要閉關(guān)了,但愿這段日子莫再生亂!”
奎炎伸出大手一拍胸脯,道:“有我兄弟護(hù)法,頭領(lǐng)安心閉關(guān)!”
奎炎附和道:“嗯,趁此時機(jī),老狐也不妨修煉一二。”
“血魂之煞……?”
青衣慢慢睜開雙眼,似有所悟道:“一枚血丹,一條人命,精血煉制成丹,人之神魂尚存,吞服者難免為其所惑。而吞服的血丹愈多,性情愈發(fā)無常,是為血魂之煞……”
于野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愧為靈山弟子,三言兩語便道出了玄機(jī)。而他至今弄不清楚血魂之煞的由來,他的見解與悟性遠(yuǎn)遠(yuǎn)抵不上一個女子。
又聽她說道:“不知你閉關(guān)幾時,切莫耽誤正事。”
什么正事,尋找禹天?
于野想了想,道:“也許三五載,也許數(shù)十、上百年。”
“如此之久……?”
青衣面露憂色。
于野拿出三個丹瓶放入她的手里,飛身躍下山頂。
“咦,于頭領(lǐng)不缺血丹啊?”
“哼,他囚禁山農(nóng)為他煉丹,莫說三枚血丹,三百枚也不在話下,豈不見他修為“蹭蹭”飛漲,卻拿血魂之煞嚇唬你我……”
邛山與奎炎雖然忠誠不二,卻從未聽到兩人說過那位于頭領(lǐng)的一句好話。
青衣看著手里的丹瓶,幽幽緩了口氣……
……
夙吉谷北側(cè)的山澗深處,空曠的洞穴依然如舊。
于野重返此地之后,稍作查看,徑自走入一間石室。他封了洞門,盤膝坐下,又眉梢一挑,默默看向?qū)γ娴氖凇?br />
所在的石室,曾為火澤的洞府。天地星圖便藏在石壁下,卻已被他抹去一空。
有關(guān)星圖之爭,暫且平息下來。
炎術(shù)仙君暗中操縱一切,卻又欲蓋彌彰,不知是生性虛偽,或者另有顧忌。如今他已確信星圖的存在,又會不會再生詭計呢?
不管如何,且抓緊時機(jī)修煉。
于野揮袖一甩,地上多了一尊五彩環(huán)繞的石塔。
轉(zhuǎn)瞬之間,他已端坐在魔塔的星樞法陣之中,抬手拋出千塊元石,隨著《裂石訣》催動,濃郁的氣機(jī)奔涌而來。他又拿出二三十個丹瓶擺在面前,并取出一枚血紅的丹藥扔入嘴里,一股血腥的氣機(jī)直透臟腑……
時光如水。
幽暗的洞穴寂靜依然。
坐在崖石上的兩道人影也是不聲不響,像是兩塊石頭,雙雙忘記了年月,忘記了時光的流逝,卻又各自氣機(jī)環(huán)繞,顯然在行功入定之中。
這一日,靜坐許久的兩人突然收斂氣機(jī),并同時睜開雙眼。
奎炎瞪著發(fā)紅的眼珠子,慢慢咧開大嘴;邛山則是低頭內(nèi)視,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
“哈哈,老子已是合道初期?”
“三枚血丹,三年苦功,終有所成!”
“老狐,你我殺回幽冥,豈不是所向無敵?”
“哎呀,回不去啦。你不舍過往,豈有將來?”
“說說而已,何必當(dāng)真。而晃眼的工夫,已過去三年?”
“嗯,三年又一個月,你我來到星域,已達(dá)六年之久。”
奎炎與邛山在洞內(nèi)護(hù)法之余,飲酒說笑漸漸無趣,便吞服血丹修煉,不想轉(zhuǎn)眼過去三年,卻也分別修至合體一層的境界。
“頭領(lǐng)尚未出關(guān)?”
“誰讓他境界高呢,閉關(guān)的時日自然持久。”
十余丈外,便是于野閉關(guān)的洞府,洞口依然籠罩著禁制。而相隔不遠(yuǎn),另有一間石室,忽然光芒一閃,從中走出一位銀發(fā)女子。
“青衣道友……”
卻見青衣拎著酒壇,并且滿身的酒氣,冷玉般的臉上透著酡紅,兩眼帶著迷離之意,淡淡說道:“恭喜兩位修為有成!”
奎炎與邛山面面相覷。
兩人膽大妄為,任誰不怕,唯獨(dú)對于青衣抱有敬畏之心,因?yàn)閷Ψ皆敲麆酉捎虻那嘣齐p姝,不管是相貌、氣度,還是神秘莫測的手段,無不令人自慚形穢。哪怕時過境遷,或銀發(fā)披肩,衣著簡樸,她仍然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冷艷仙子。
如此一位仙子,竟然酗酒?
“多日未曾巡查夙吉谷,失陪!”
奎炎找了個借口,爬起來便跑。
“等等老狐……”
邛山起身追趕之際,又擔(dān)心道:“青衣道友,有何不妥?”
兩人沒有見過青衣酗酒,不免被她怪異的舉動嚇了一跳。
只見青衣舒展大袖,腰身扭轉(zhuǎn),銀發(fā)飛舞,款款盤膝坐下,忽又舉起酒壇昂首痛飲,爾后徐徐吐著酒氣,道:“我中了血魂之煞……”
“這……”
邛山也吞服了血丹,經(jīng)過三年煉化,雖氣血難抑,卻并無大礙。這位仙子卻一反常態(tài),竟然聲稱她中了血魂之煞?
“血煞入魂,雖生猶死……”
青衣神情恍惚,話語聲更是透著莫名的凄苦之意。
“哎呀,尚不至于!”
邛山忍不住勸說一句。
“情煞入魂,雖死猶生……”
怎么又來一個情煞,與血煞有何不同。而猶生、猶死,又是什么說法?
嗯,仙子瘋了,耍酒瘋呢!
便于此時,忽聽有人叫喊——
“滾出去……”
奎炎已跑出洞穴,他在嚷什么,強(qiáng)敵入侵?
邛山不敢遲疑,轉(zhuǎn)身往外跑去。
忽然一道人影掠過他的頭頂而去,竟呈現(xiàn)出合道二層的境界,手里拎著酒壇子,銀發(fā)飄飄,快若疾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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