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趙眉生聽見宿舍大門響，室友荊浩回來了。

        和趙眉生一樣，荊浩也是攻讀的精神病學博士研究生，這次荊浩的畢業論文外審不通過，受挫頗深，前不久回家療自己的精神去了。

        “浩哥，你回來了？”趙眉生一邊刷牙，一邊從浴室里探出頭來與自己的室友打招呼。

        “嗯，回來繼續開工啊！總是要干這些活的，躲也不是辦法。”荊浩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抬起手來發泄一般，把自己背上的包狠狠丟進房間的角落里。

        “聽說你下周六答辯，哥回來給你捧場。”荊浩走到浴室門口，望著鏡子里的趙眉生，往他肩上錘了一拳。

        “謝浩哥。”趙眉生一抹嘴，朝著鏡子展露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好好準備，年底還能再申請一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嗯，隨便吧，師父說我要么換一個題，要么得大改，一時半會好不了了，不指望下半年。”荊浩無所謂地笑，“倒是你……”

        荊浩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猶疑，“那個……霏霏……”

        “分手了。”趙眉生刮胡子的手就沒停下來，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就這樣輕飄飄地打斷了荊浩的話。

        荊浩聽了，呵呵笑起來。“可你們已經在一起五年了，卻在臨門一腳的時候……”

        “五十年也沒有用。”趙眉生的回答平靜若水，“是我配不上她……農村人玩不來城里的那一套，到哪都只能給人看笑話，只能不玩了。所以還是老話說得好，門當戶對最重要！”

        聽完這話，荊浩無語住了。他大概聽說過一點周霏霏的情況。

        周霏霏就是江城本地女孩，家中條件不錯，父母親也都是土生土長的江城人，周霏霏的父親據說還是市里的一名干部。江城人該有的財富和地位她家都有，這樣家庭的孩子免不了有些公主病，說話也容易刺激人。

        而趙眉生卻來自偏遠的農村，成長環境和生活習慣與老江城人完全不一樣，更何況趙眉生的家庭情況……

        荊浩忍不住暗自嘆一口氣。

        門不當戶不對，幾乎從一開始，荊浩就為趙眉生的這段感情捏一把汗。都說畢業季即是分手季，在這樣適合分手的季節里，趙眉生與周霏霏走到今天這一步，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于是荊浩不再準備勸說趙眉生什么，他伸出手來拍拍趙眉生的肩，以示安慰。

        “沒事兒！大丈夫何患無妻，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家兄弟儀表堂堂，去了宏山，前途肉眼可見的光明坦蕩，還有更多更好的女孩等著兄弟你呢！別擔心，好好準備答辯，等下周完事了咱倆一起出去喝酒。”

        “嗯，好的！”趙眉生轉頭，看著自己的室友，感激地笑“借浩哥吉言。”

        見趙眉生的神情平靜，眼神依舊堅定，知道他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荊浩很高興，他張開雙臂，送給趙眉生一個狠狠的擁抱后，轉身退出了浴室。

        ……

        趙眉生從創業大廈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七點了，他不僅沒吃晚飯，也還沒吃午飯。

        臨近畢業，本就忙碌的趙眉生更是忙到飛起。好不容易騰出時間來看房子，一邊看房子跟房東說話，一邊還接了不下十數個電話，晚上他還得趕回實驗室幫導師找一份數據。

        創業公寓的房子有點小，還有點臟，就這樣的房子，房東依然叫出了每月6000元的驚人報價。

        趙眉生原本是不滿意的，就算這濱江區算是江城最好的區，但一套不足60平的小房子，月租可以高達6000元，也實在太聳人聽聞了一點。

        只是這公寓離宏山醫院很近，過一條馬路就到了，光這一點，就能替趙眉生省下不小的一筆交通費。

        趙眉生太忙了，他沒時間再找其他的房子，更沒精力與房東多講價。沒有糾結太久，趙眉生當場就決定租下這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趙眉生與房東簽下了租房合約，又現場支付了租金，完成了房間鑰匙、水電氣卡等配套物件的交付工作……

        迅速解決完自己今后的落腳問題，趙眉生長舒一口氣。他揉揉早已餓到發痛的肚子，準備就在不遠的周圍找個地方吃飯滿足生存需求。

        就在他邁出創業公寓大門，準備走上斑馬線過馬路的時候，耳畔傳來一陣刺耳的急剎車的聲音，旋即碰撞聲傳來……

        趙眉生轉頭，看見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與一輛拉貨的小皮卡擠到了一起。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黑色小轎車里鉆了出來，他揉著腦袋走到皮卡車的駕駛位，一邊與車上的司機交涉，一邊掏出手機開始撥號碼。

        不過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男子卻很焦慮。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又堪堪被一場車禍給絆住了腳。男子皺著眉頭大聲催促那司機的同時，還不忘舉著手機，與電話另一頭的人吩咐什么事情。

        趙眉生遠遠地望著那男人笑了，這個人他正好認識，是宏山醫院的經理，前不久與宏山醫院簽訂三方協議的時候，趙眉生就是與這位經理對接的。

        “王經理！”趙眉生朝男子走過去，他揮揮手，大聲叫經理的名字。

        王銳聽見呼喚聲便轉過頭來，他看見了趙眉生，便急忙向他招手：“小趙啊！原來你在這里！”

        趙眉生走到王銳身邊，就被王銳給緊緊拽住了。王銳來不及與趙眉生寒暄幾句開場白，就直接問趙眉生能否抽得出時間幫他跑一趟，他的車被人撞了脫不開身，得聯系交警和保險公司處理事故，可手頭上的事情還沒交得脫。

        “小趙，這是郁離院長急需的一份材料。”王銳躬身，從車內摸出一只文件袋，封口處被一根封條粘住。

        王銳把這只文件袋遞到趙眉生的面前，用幾乎聽不出來是請求的語氣征求趙眉生的意見：“郁離院長急著要，馬上就得給她送過去……”

        望著面前的這只文件袋，趙眉生無言。他還能夠說什么呢？

        于是趙眉生接過王銳遞過來的這只文件袋，對王銳點了點頭說：“王經理放心，我這就給院長送去。”

        ……

        趙眉生對照著文件袋上的地址，來到了一片氣勢恢宏的橡樹林前，這里是郁離的家。

        郁離的房子正好對著梨香湖的湖灣，院門外種著厚厚的一層薔薇。

        趙眉生站在院門外的時候，心情莫名有些激動。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但一想到馬上就能再見到那么好看的一張的臉，總會讓人的情緒變得有些不一樣。

        院門沒有鎖，趙眉生深吸一口氣，直接走了進去。

        他按動門上的門鈴，一陣悅耳的門鈴聲響過，趙眉生聽見門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吱嘎一聲門開了，郁離的臉出現在趙眉生的面前。

        “什么事？”郁離似乎一點都不為趙眉生出現在自己家門口感到意外，她叉著腰，定定地看趙眉生的臉，很平靜地詢問他的來意。就像趙眉生只是一個送包裹，或送外賣的小哥，現在只需要趙眉生回答自己送來的究竟是包裹還是外賣。

        趙眉生有點呆。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來得不是時候，還是不打電話直接敲門的行為是錯誤的——

        郁離剛洗完澡，穿一件松垮垮的浴袍就來給趙眉生開門了。浴袍很寬，露出脖頸底下一大片雪白的皮膚。

        直到郁離的臉上露出明顯不耐煩的表情，趙眉生才終于回過神來，結巴著開了口：

        “呃……院長……我是來給您送文件……”

        不等趙眉生說完，郁離的目光已經聚焦在了趙眉生的手上。

        她伸手一把奪過趙眉生懷里的那只文件袋，一邊走一邊撕開了封口。

        “等你們很久了，再不送來，我就要扣工資……”

        郁離止住了話，她注意到趙眉生并沒有跟著自己走進屋，便轉過身來看著他。

        “進來，喝杯茶。”郁離說。

        “……”趙眉生遲疑。

        他在想究竟應該留在門外等郁離穿一件衣服，還是應該直接與郁離告辭。

        可是不等趙眉生想清楚，郁離再度了開口：“快點！你一大男人，磨磨蹭蹭的，像個什么樣！”

        “……”

        趙眉生無奈，領導都已經這么說了，自己再琢磨就真的矯情了。于是趙眉生抬步，跟隨郁離的腳步，走進了屋。

        大門關上，趙眉生聞到了屋里淡淡的馨香。

        跟郁離身上的那種味道一樣，郁離的家里也有那種淡淡的像花一樣的香氣，溫柔，帶一絲甜味。

        看見趙眉生一臉局促地站在門口，郁離笑了，她指一指客廳中央的沙發對趙眉生說：“隨便坐。”

        說完便將手里的文件啪一聲扔上茶幾，自己轉身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趙眉生自己在門邊的鞋柜里找了一雙拖鞋換好，佝著腰，溜到沙發的一角坐下。他不知道郁離想給自己這個還沒報道過的員工說什么，他也猜不出來，便只好默默地坐著等。

        不一會，郁離又重新回來了。

        出乎趙眉生的預料，郁離此次離開居然并不是去換衣服的，她依然穿著那件松垮垮的大浴袍回到了客廳，手里多了一只茶壺。

        “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泡了一壺上好的龍井，真正的明前茶。”

        郁離一邊說，一邊給趙眉生倒了一杯茶，送到趙眉生的面前。

        “你嘗嘗。”郁離說。

        腦袋里嗡嗡嗡地響，趙眉生的眼睛都不知道應該往哪里放。郁離沒有穿內衣，那里空蕩蕩的，讓趙眉生都開始替她擔心起來千萬不要走光。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趙眉生穩穩地接過了這杯茶，把茶水成功地灌進了自己的嘴巴。

        趙眉生喝茶的時候，郁離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她拿起自己扔茶幾上的文件，兀自翻看起來。

        “王銳有跟你說過，如果找不到地方住，你可以住醫院的員工宿舍嗎？”突然，郁離開始說話。

        趙眉生一驚，放下手中的茶，他看見郁離依舊低著頭看文件，可說出來的話似乎并不是關于文件的？

        “王銳說過嗎？”聽不見趙眉生的回答，郁離抬起了頭。

        “啊……啊！說過！”趙眉生急忙點頭。

        其實王經理并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要是知道宏山醫院有宿舍，像趙眉生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再出去租房子呢？

        可是趙眉生知道自己不能把這事賴在王經理的頭上，郁離一看就是個很嚴格的老板，她一定會因為王經理的這一句話失誤，專門去找王經理理論的。

        “只是，只是我不習慣住宿舍，所以在醫院外面租好了房子。”趙眉生很自然地補充。

        郁離聽了點點頭，“好，這些事情都隨你方便。我只是想告訴你咱們醫院的職工宿舍條件也不錯，你可以抽空去選一間房，作加值班時候休息用。”

        “啊！謝謝院長，改天得空，我一定去選一間。”趙眉生合掌，作一臉感激狀。

        郁離翹著二郎腿坐在趙眉生面前的沙發上，略帶濕潤的頭發如烏云般堆積在她雪白的胸前。浴袍沒有扣子，自腰帶以下很隨意地分別垂墜兩旁，露出兩條又長又白的腿。

        趙眉生心一抖，低頭抱起茶杯繼續喝茶。

        “好，今天就這樣吧！等你來的時候，王銳會帶你去分配給你的科室，到那時你再熟悉不遲。”

        聽得此言，趙眉生放下茶杯噌一聲站了起來。

        “是，謝謝院長，我，就不打擾了。”

        郁離也站了起來，笑著對趙眉生點點頭，“好，你慢走，非常感謝你今天給我送文件，我正好急需。”

        “不客氣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趙眉生急忙擺手，一邊與郁離告辭一邊倒退著走出門。快到門口的時候，趙眉生被自己的鞋給絆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還應該換鞋，便立馬換了鞋，最后一次與郁離道別后終于走出了門。

        油光水滑的橡木門砰一聲在趙眉生的面前關閉，夜風吹過，帶走趙眉生一背的汗，冷得他一激靈。

        暮色沉沉，趙眉生抬頭看看四周，長長吁出一口氣，拍拍衣裳，轉身朝院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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