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依舊沒有天亮的跡象。

        乾列的雨暫時是止住了，只不過自四面八方吹來的風，還帶有一絲潮濕。

        三月的夜，略有寒意。

        陸正安全身濕透，由術士和瘸子扶著在臺階上坐定，方才緊張時他不覺得冷，現在突然安靜放松下來，被這夜風一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望著滿地的狼藉，他輕嘆一聲，望著存活下來的幾人，道：“我昏過去之后，這里發生了什么？”

        哪知陸正安開口后，幾人支支吾吾，從口中蹦出的字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來。

        “先生他……”陸正安話說了一半便不說了，抬頭看向了廟外，整個人變得很安靜。

        老引魂師嘆息一聲，目光閃躲，不敢去看陸正安眼睛，他別過頭去，亦看向了一旁。

        “公子，時也命也，你要節哀！”

        那個看似有些靠譜的術士似是不忍陸正安這般，他開口勸解，同時對一旁的王瘸子一個勁兒的使眼色，讓他也說兩句，希望能緩解陸正安的情緒。

        “公子，看風水的說的是！”王瘸子立刻會意，捏著嘴角痦子上的一撮毛絞盡腦汁道：“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依然活著！”

        陸正安有所觸動，回頭看了一眼王瘸子，然后低下了頭無聲的哭了起來。

        “沒用的東西，連勸人都不會！”術士瞪了王瘸子一眼，王瘸子哼哼兩聲一時無言。

        正當兩人思索如何不讓陸正安傷心，從悲痛中走出來時，陸正安沉寂一會兒后，就自己抬起了頭，抹了一把眼淚，望著地上一灘血跡，悲哀之色化為焦急，“那個姑娘呢？”

        “為何不見了？”

        “我很在乎她的安危！”

        陸正安的情緒轉變之快，讓一眾人反應不及。

        布衣術士：“”

        王瘸子：“”

        老引魂師：“”

        大塊頭：“”

        阿九：“”

        他們五個人齊齊皺眉看向陸正安，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神色。

        方才他們還再為陸正安傷心而傷心，怎么眨眼之間，念及那名女子，陸正安變臉比翻書還快。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正安察覺不對，趕緊解釋，道：“其實先生走了，我很難過！”

        陸正安說完，偷偷打量眾人的反應，結果眾人的眉頭皺的更狠，臉色更加難看了。

        一只手伸出貼在了陸正安的額頭，片刻后又收了回來在自己的額頭摸了摸，布衣術士眉毛一挑，自語道：“不燒��！并非染了風寒！”

        “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王瘸子嘀咕一聲，又道：“不然怎么神神叨叨的？”

        “哼，你還有臉說？”術士聞言氣的吹胡子瞪眼，指著王瘸子一旁的半截木錘，沉聲道：“我看多半是你砸的！”

        王瘸子聽后急的臉紅脖子粗，斗著一雙雞眼，道：“少他娘往我頭上扣屎盆子，我這不過是一把木錘，一錘子下去連點皮外傷都看不到，怎么會是因為我？”

        說罷，王瘸子指著陸正安額頭上一處傷口，冷笑道：“我看公子只所以腦子出了問題，都是因為你這個沒用的廢物！”

        術士一愣，幾次張口，愣是找不到理由反駁王瘸子，最后他哼了一聲，道：“我這是外傷，你那是內傷，外傷看似嚴重，實則最輕！”

        “好好好，老子今天非把你打出內傷不可！”王瘸子順手抄起身旁的錘子，就要朝著術士的頭上招呼。

        那術士也不甘示弱，陸正安也不扶了，將兩個袖子薅了起來，指著腦袋，叫囂道：“來來來，瞄準了，朝這打，還怕了你個喪門貨不成？”

        眼瞧著兩人要干起來，陸正安突然大喝一聲，道：“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

        見陸正安生氣，原本叫囂不停的兩人停了下來，蹲在了陸正安的身旁，不敢再言語了。

        陸正安看了二人一眼，眼中神色略冷，見二人冷靜，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看向了一臉無奈的老引魂師。

        “老前輩，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不信先生他……”

        “他那般厲害，怎么會……會死去呢……”

        陸正安說完，老引魂師愣了一下，孤疑道：“誰告訴你先生他死了？”

        陸正安：“”

        他有些方了，

        剛才他問起先生時，眾人支支吾吾，一副不忍告訴他的模樣。

        術士和王瘸子還勸他節哀，

        怎么老引魂師又突然如此問他？

        難不成，先生未死？

        老引魂師眨了眨眼，將陸正安的模樣看在眼中，知道陸正安肯定是誤會了，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正安啊，在這乾列，方圓不過百里之地，姜正若是誠心要走，誰能阻他？”

        陸正安聞言大喜，狠狠瞪了一眼身旁兩個賤人，對老引魂師激動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窮極一生濟世救人，以慈悲為懷，怎么會輕易死去？”

        “方才，我看先生肉身不在了，還以為……以為他……”

        陸正安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清澈眸子中有光彩流動，得知姜正未死，他是真的開心。

        “正安！”老引魂師也笑了笑，他喊了一句正安，欲言又止，有件事情他要告訴陸正安，卻是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前輩有話就直說吧！”陸正安帶著干凈的笑意，又道：“你想要告訴我，生死關頭是先生元神及時趕來回歸肉身，救了我們以后，追殺書院的書生去了對嗎？”

        老引魂師：“……”

        他一時無言，額頭留下留下兩滴冷汗。

        望著陸正安干凈的笑臉，老引魂師再一次確定，以他的閱歷，也看不透這個性格古怪的少年了。

        “你說的沒錯！”老引魂師盯著陸正安：“方才只所以不敢開口，是怕你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畢竟，那十二個書生，生前是你的老師！”

        “哈哈……”陸正安聽后突然笑得前俯后仰，笑到淚流不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老引魂師，阿九，大塊頭兒，王瘸子，布衣術士等人又一次被陸正安搞得不會了。

        他們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情緒被陸正安死死地拿捏住了。

        但凡陸正安想，隨時可以左右他們的心緒。

        “老前輩，人是人，鬼是鬼，人豈能與鬼通？”

        “更可況是一群死而不僵，不人不鬼的怪東西！”

        “正安先前，不過是看在他們對我尚有一絲念想，陪他們逢場作戲，拖延時間罷了！”

        陸正安說罷，仍是忍俊不禁的笑著，他看著沉默的些許人，面上的笑意越發的濃郁了，輕聲道：“怎么都不說話？”

        “再為那群瘋子不值？”

        “亦或是覺得我……”

        “正安多想了！”老引魂師驚醒，忙打斷陸正安，解釋道：“我們只是覺得……覺得正安的演技實在是太棒了……”

        陸正安聽后，笑著看向王瘸子和術士：“你們也這么覺得嗎？”

        兩人面上一滯，不敢去看陸正安那雙充滿笑意的干凈清澈的眼睛，忙附和道：“是是是！”

        陸正安又看向大塊頭兒，大塊頭兒打了一個哆嗦，急道：“哥哥的演技豐州第一，天下無敵……”

        陸正安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已經能夠坐起來的阿九身上，望著這一道身影，他眼中的笑意逐漸消失。

        阿九被陸正安盯著，只覺得后背一陣發涼，他不自然的擠出一絲笑意，訕訕道：

        “京都玉闕中有位號稱天下第一的戲人！”

        “在下曾有幸見過他的演技，出神入化，猶如身臨其境！”

        “見了陸公子之后，才發覺他連公子九牛一毛的演技也比不上了！”

        陸正安聽后，深深看了一眼阿九，

        臉上的笑意再次浮現。

        “阿九公子繆贊了，正安愧不敢當！”

        “以后若有機會兒，正安一定前往京都玉闕，見一見公子所說的這位天下第一戲人！”

        “與他好好切磋一般兒，看看自己是否如阿九公子說的那般厲害！”

        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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