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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當這個地球空無一人


隨著科技越來越發達,人類對未知世界的開辟越來越廣。我們原只是藍星上的居民,然而人類的腳步卻漸漸超出了銀河系。人們已經在地球上生活了上千年,厭倦了這里的一成不變、四季輪回。這里的山河已被踏平,動物也銷聲匿跡,自然里充斥了人類的痕跡,風里的花香早就被貪婪的人類吞噬干凈。百年前的古墻上還刷著“保護地球,保護家園”,而今大家卻紛紛離開地球,去往各自向往的水星、金星、天王星。

        我念舊,我懦弱,我喜歡一成不變,我害怕太快的變遷,所以我始終堅持留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地球。身邊的親友都拒絕不了皓大宇宙的誘惑,我從不斷揮手道別漸漸歸為慵懶的寂靜。

        一開始還挺自在的,終于不用強忍著我的社恐去面對擁擠的人群,晚上入睡時再也沒有車鳴喧囂,心情煩悶時也不用強打起精神去參加派對,不用對著不必要的人假裝微笑……這是新的世界,這是我的桃花源。

        整個地球既只剩下我一人,各種環境污染也開始減緩。風里的花香回歸,草地又變得青翠,樹木重歸蒼勁。我可以讀我很久沒能領悟的書,在樹叢間吟詩作賦。沒有飛機掠過的天空湛藍清澈,沒有污水排放的小溪自在流淌。我的寧靜的世界,似是凈是美好。

        可是,當寧靜包裹住地球許久,它就變成了寂靜。

        我的世界,靜地可怕。

        我總是說,身邊太吵,人們太鬧,使我看不進書、讀不了詩、寫不出散文、編不出一個故事。嘰嘰喳喳會破壞美感,擁擠的人群里沒有真正的藝術家,可是當世界真正陷入沉寂,自然空守它的美麗,我才發現,我已經寫不出一個文字。我很難去感受到美,很難接觸到美,很難創造出美的句子……

        第一次知道,為什么桃花源里是一個村莊,而不是一位雅士。

        我也曾想過再出發去水星、金星、天王星,但當我乘著飛船來到水星上人類的城市,我看到那里沒有一個我所熟識的人,水星上的車水馬龍對我來說依然只是風景,那是水星上的風景,與地球上的空景并無差異。我于是回到地球,躺在草地上流我無法淌出的淚。

        這里故事有兩個版本。一是我就這樣靜靜地躺在草地上,被藤蔓纏身,被自然風干。花草穿過我的身體生長,我融于地殼,自此地球上空無一人。

        第二個版本是,我寂寞地躺了很久,抓起一把泥土煩惱地扔向地面,不料卻創造出了一個生命。新生的小家伙吱呀學語、蹣跚學步,引起我丟失了不知多少年的熱情。我于是拋出許多泥點子,創造了我的世界。作為創世主,我的日常就是興致勃勃地看著地球上的生物喧囂。我當年也是這樣看水星上的居民,但因為這是我的世界,所以一切變得不同。這不是風景,這是我的背景板。

        當然歷史終究是個輪回,我的世界上的人類居民也開始不斷發展科技。我看見他們為飛船發射成功而歡呼舞蹈,看到他們已經有了離開的征兆。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我不想再回到荒蕪一人的地球。

        我不想再次陷入寂靜。

        我的世界里,不能夠只剩下我一個人。

        他們,我的孩子們,不能拋棄我。

        人們不能離開。

        我無可避免地回憶起過去的痛苦,陷入深沉的悲傷,然后用我創造他們的手,同樣創造了地球上最大的災難,同樣毀滅了他們。

        人類消失后,聲音再次消失在了地球。我強忍著胸中沉悶的沒有聲音的迷茫的崩潰,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重筑地球,然后甩出一群泥點子。

        好了,我的世界,又回來了。

        再次盯著人類們吵吵鬧鬧,我享受這短暫的快樂。但我也知道,不久后,他們又會創造出飛船,會開辟這個宇宙,會離開我。

        但我已經累了。

        我才發現,我已經活了許久許久,這明顯不是一個人類該有的壽命。我該已不是人類。又是從什么時候起不是人的呢?是我脫離人群的那一天,是我寫不出詩的那一刻,還是我去水星又折返的那一次,抑或是我成為創世主開始。

        或許我也沒有在活著。

        這些都隨便。我已經不想呆在這里了。

        我可能沒有活著,但我要自殺了。

        我要融入地球的風,我期待它也有叛逆出逃的那一天,讓它吹向水星,吹向浩大的宇宙,那時我才能夠有被推著的勇氣,去看看我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所以,這就是我的故事。我在成為風的前一刻,我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可能講得不好,因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出聲音了。我的聲音如生銹的鐵鏈般吱呀,似枯葉一般易碎,詞句都零落戎亂,但這就是我的故事。我的聲音是給自己的結局,我的故事是送給你的禮物,和我一樣戀舊而懦弱的你。

        你有兩個結局。被寂靜吞噬,或者融入不屬于你的人群。

        選擇在于你,而我,已經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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