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的清晨，正值暑間，微熱。父親握著方向盤行在顛簸的路上，而我坐在汽車后座閉眼息神，廣播吱呀唱著“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是上學路上。

        父親突的發問：“誒，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

        我于是睜開眼，想了片刻：“呃，大概是……一時間忘記了。”

        “挺好聽的哦。”

        “嗯。很溫柔。”

        “成都的街頭……大家都說，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成都。聽說成都是個很溫柔很舒服的城市啊。”

        “嗯。”

        “你長大了，一定要去一次成都啊！和男朋友去，最好是談戀愛的時候去。那時候你說什么他都會答應你。結婚了你老公就不會帶你去了。要賺錢養家，要管孩子，不會再帶你去了。最好是大學的時候去，還年輕，懂浪漫。”

        “嗯……”

        “你要好好讀書哦，考個好的高中，上個好的大學。前八所目前是，沒有希望了？”

        “太難啦……我應該不太行。”

        “那起碼上個重高啊，可以的吧？上個不好的高中哦，好大學也考不上，技術也沒得學，到時候出來是畢業即失業，日子很難過的！爭口氣，努努力，啊？”

        “知道啦。”

        “等你高考完了，考上好大學，記得去考個駕駛證啊！不要像你姐姐，二十多歲了還不肯去考。到時候你考了駕駛證嘛，我就給你買個好一點的車，漂亮一點，女孩子開的車。那時候我也老了，把這輛破車賣了，不開了，一把年紀了，我去買輛電瓶車，開電瓶車去。再老一點嘛，電瓶車也不開了，我安安穩穩養老。女兒啊，你到時候會不會載爸爸出去兜風啊？估計要嫌棄我老了，和自己老公孩子一起出去哦！以后找老公也要擦亮眼睛，找個會照顧人的。你相貌不好，身材不好，也不要妄想太多，能踏踏實實過日子就好。記得別找我這樣的，不會照顧女人。大了就要時刻保護好自己，啊？”

        “嗯嗯。我現在還沒長大呢！”

        “快啦，都快啦。哎，想想你小時候多可愛呢，爸爸爸爸叫個不停，天天纏著我問問題，現在變得話這么少，也不可愛嘍。”

        “年紀大了嘛。沒什么話好講了。”

        “啊，”他頓了頓，“其實和老公也可以一起去成都的，只要他對你夠好。你放心去吧，我會幫你管孩子的。”

        “也用你的胡茬去戳你孫子孫女的臉嘛。”

        “啊哈哈，不知道那時候我還能有幾根毛呢。”

        他就此住了嘴，我看向很久沒有注意過的藍天白云。

        他說那些話時，我在車子反光鏡里看見他臉上的笑意盈盈。很少見他這樣笑的。他為人似是很大咧，和兄弟說話都是盡大聲地笑，嘻嘻哈哈鬧個不停，而這時間他只是微笑，悅色都藏在眼眸里。

        我不忍打斷他的幻想，他美好的未來。

        考試很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考上一所好的高中、好的大學，前途于我是夜晚霧中的迷茫。我人又懶惰成性，年少時那些所謂的“神童”傲氣早在多少年來的現實中被“平凡”更替。我沒那么聰明，也不知道未來我會不會更加叛逆，會不會聽話地好好學習、好好考大學、好好考駕駛證。

        父親與母親的婚姻并不幸福，且我幼時恰逢他們極度不合，天天吵架、打架，都被年幼的我盡收眼底。我對婚姻沒什么期望，對戀愛也只是嗤之。我不太能感受到愛，極度缺乏安全感與信任，至今未能有一位深切信任的家人或者摯友。我曾與姐姐說要一起做老處女的，現今她已經二十四歲，沒談過一個男朋友，我未來大概也難以去戀愛，甚至難以擁有親密無間的摯友。他曾說過許多次希望老了之后見著我們成家，他兒孫滿堂。我恐是，無法為他添上外孫，無法與男朋友去成都的街上走一走。

        父親是個很愛做夢的人，從來都是。

        然而今天清晨，藍天白云，空氣清新，耳畔是動人的歌曲，年歲漸大的我也越來越多情。我不忍說，我不忍打斷他清醒的夢。

        便伴著歌聲，吹著風，看晴朗的天，行在顛簸的路上，去學校，隨他夢。

        202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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