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卻沒有接過錢財，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微微扯動著破皮的嘴角，一字一句，嗓音滯澀：“小公子缺奴仆嗎？”

        楚昱愣了愣，從侍從手里接過錢財親自塞到少年的手里：“大哥哥，快去看病吧。”

        他沒有正面回答，轉過頭招呼著黃大人和松兒便往樓上雅座而去。

        黃川倒是驚訝地挑了挑眉，他以為像三皇子這般自小被皇上皇后寵著長大不知人間疾苦，看到少年這般模樣該心生不忍才是。沒想到就連松兒都是雖有觸動卻也沒喊著要幫忙。

        “父親曾說，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同理可證，求人幫己不若自立而生。好男兒志在四方，收人做奴仆卻非上策。而且剛剛那個欺負他的男子明顯看見黃大人害怕了，有所忌憚，那個大哥哥該是安全了。”

        松兒小聲嘀咕著：“父親說了，這樣幫人是幫不完的。”

        楚昱驚訝地看著松兒，倒是沒想到松兒小小年紀，心思通透，思慮事情倒是周全。

        便是連黃川也笑著點了點頭：“王相說得對。”

        這時，小二呈著吃食上來，兩人瞬間忘了方才的事兒。

        福記酒樓的早點果然美味，鮮味入骨的云吞，清淡卻留香的陽春面，引來食客如云的招牌蟹黃湯包……

        雖然皇宮的御廚手藝便是頂好，色、香、味俱全，楚昱這輩子自小就品嘗著人間美味。

        但是坐在福記酒樓，往下眺望便是人流如織的長安街頭，清風拂過窗檻，飄來鳥語花香，仿佛偷得浮生半日閑，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黃川平時都是匆匆早朝完，回家用早點，再匆匆去工部衙門上值，這般閑適地坐在酒樓用早點卻是未曾有過的。三皇子不愧是三皇子，天生就懂得享受，這整日在皇宮里待著都比他會“來事兒。”

        一頓早點用得賓主盡歡，楚昱拉著人走時，還特地囑咐福記酒樓能打包一些早點讓他帶去給工部的大人們吃，畢竟他這也算某種程度上的上級巡視，上次就算了，這次總不好再空手而去。

        黃川面色尷尬地站在一旁，和三皇子出來吃飯，自然是他這個年長的付錢，付三個人的早點錢也就罷了，再幫工部那一堆下屬買早點？

        他覺得有點肉疼……

        倒是松兒小聲地在旁邊提醒道：“昱哥，福記酒樓不提供外帶的。”

        那酒樓的小二一早便去請了掌柜，畢竟工部尚書他還是認識的，還有兩個小孩兒一看就身份貴重，他出面推辭不合適。

        福記酒樓的掌柜堆了滿臉的笑意迎上前來，正準備出口推辭，眼角余光一瞟，卻瞬間變了臉色。

        滿面客套的微笑變為了真誠，甚至還有幾分恭敬：“小福子，按著這位小公子的吩咐，去囑咐食堂緊著做，現有的早點便先裝了帶給這位小公子吧。”

        楚昱疑惑地眨了眨眼，險些以為這人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下一刻，卻見那一看就極其精明的掌柜此時似乎眼角抽筋一般，對他拋著“媚眼”。

        楚昱：“……”倒也不必這么明顯。

        他跟著這掌柜走到旁邊樓梯拐角處，黃川一眼就能看見的位置，只是說話估摸著是聽不清的。

        那掌柜此時滿臉諂笑：“小東家？”

        楚昱：？？？這掌柜認錯人了？

        “你喊誰呢？你認識我？”

        掌柜語氣極為自豪：“小人是沒見過小東家，但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楚昱是真的滿臉疑惑了，瞧著這掌柜不是眼力好，怕是眼睛瘸了吧？

        “小東家這個白玉戒指，整個謝家也就三枚，凡攜有者皆可算是謝家門當的東家，可任意調取謝家經營范圍內的生意、錢財、人脈，小人有幸早年在老爺身上見過一回，銘記于心。小東家今日到福記酒樓，可是有事要吩咐？”

        楚昱順著掌柜的視線看向自己掛在脖子上的白玉戒指，恍然大悟。

        原來，這個戒指這么稀有并珍貴？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仿佛是在摸金疙瘩。

        因為他自小收的禮物太多，放著浪費，都帶著又顯得累贅，他便每日看心情帶上那么一兩件，今日就正好帶了這白玉戒指，沒想到小時候外祖母給自己的這個戒指這般寶貝？

        莫名地，他突然有點心虛，他自出生而來也就小時候見過外祖母和兩個舅母一次，后面皇后娘親倒是經常去信與娘家聯系，但是他本身其實沒有與外祖家相處過，自然沒有多深的感情。

        卻沒想到，外祖母對自己這般看重喜愛。

        要不，今天回宮去自己寫個信？

        弄清楚了怎么回事，楚昱自然就不慌了，他清了清嗓子，“咳咳，這長安城還有哪些我，我‘謝家’門當？平日如何聯絡？”

        兩人在樓梯拐角處小聲相談了幾息時間，小二已經將準備好的吃食都打包好交給了楚昱的侍從。

        楚昱便從樓梯拐角走了出來。

        “三皇子，那掌柜的找你有事？”黃川眼神狐疑，又有點擔心。

        楚昱仰起腦袋，歪了歪頭：“那個叔叔說我長得太招人疼了，給我遞了塊點心。”說著，便露出了赫然立在掌心的一塊芙蓉糕。

        黃川啞然，看了看楚昱精致的一張小臉，笑起來像小太陽一樣燦爛，眼巴巴地望著你便讓人止不住地心疼，這……的確是一張招人疼的小臉。

        松兒不明所以：“什么是招人疼？”

        “就是夸我好看。”

        “噢！那掌柜的有眼光！”

        噗，楚昱被逗得笑出了聲，勾著松兒的脖子往外走：“你也招人疼。咱以后出門就靠著張臉，吃香的喝辣的。”

        黃川：“……”三皇子這個價值觀，他是不是該找皇上好好談談？

        誰知，一行人走出門口，又撞見了那個早上來福記酒樓遇見的那個少年。

        此時日光大聲，和煦溫暖的陽光照射在少年的臉頰上，襯得少年沒有早上那般陰郁，眼里都泛起了幾分光亮，不知是日光反射還是那少年自帶的。

        見到楚昱出來，他也沒有沖上來，只是在楚昱視線望過去的時候，站在原地，重復了早上的問題：“你缺奴仆嗎？”

        黃川也忍不住看了過去，這個少年倒是堅持。

        楚昱從侍從手里接過一份福記酒樓的早點，遞給那個少年：“大哥哥，你缺吃的嗎？”

        少年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去，僵持了幾個呼吸的功夫，看著面前的小孩兒仍是笑瞇瞇的卻沒有再說話，他終于伸出了手：“缺，什么都缺。”

        “那大哥哥要努力，把握住一切向上的機會。不過，我有很多奴仆哦。”

        說完，楚昱便拉著松兒上了馬車，“黃大人，快點！我們去工部！”

        黃川看著楚昱一副去工部仿佛回家一樣的興奮，想了想接到三皇子那二十余副手稿昨天晚上都沒睡好的自己，默念冷靜冷靜。

        到了工部，楚昱便先奔著處理公務的衙門走去，一進門果然看見了縮在角落，不修邊幅，奮筆疾書的譚遠鏡。

        “厲害哥哥！”

        松兒也跟著他喊：“厲害哥哥！”

        一時，衙門內所有大人的視線都朝兩人匯聚了過來。他們昨天便見到了兩個小孩兒，可等人走了他們才知道原來有一個是三皇子啊！

        眾人連忙拱手行禮：“參見三皇子殿下。”

        譚遠鏡聽見兩個小孩兒這般呼叫，瞬時覺得渾身不自在，給他一百個膽兒也不敢叫三皇子喊自己“哥哥”啊，皇子喊他哥哥，那他是什么？

        忙也跟著眾人站起了身行禮。

        “大人們不必多禮。父皇知道我今天來工部，特地吩咐我帶了些早點給大家，都是福記酒樓的，很好吃喲！”

        楚昱拍拍手，讓侍從們將早點呈上，打開，頓時整個工部衙門都是濃郁的鮮香。

        眾人眼前一亮，比入鼻的香味更震動的是這居然是皇上吩咐的！

        皇上日理萬機，居然還記得叫三皇子給他們送早點！

        他們工部，這可是獨一份的！

        回頭可以在其他五部同僚那兒好生炫耀一番了。

        黃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都是皇上吩咐的，皇上真是有心了。

        這時，遠在皇宮的楚宣帝打了個噴嚏，惹得蘇有全忙端了熱茶上前：“皇上，可要傳太醫？”

        楚宣帝擺了擺手：“無礙，不用。”

        蘇有全全副心神提著又在一旁觀察了許久，見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楚昱笑瞇瞇地看著工部大人們紛紛上前哄搶著這皇上特意吩咐的早點，儼然便是一個貼心小可愛、送福小童的樣子。

        唔，今日幫助皇帝爹鞏固臣心，真是辛苦了。

        回頭得讓“明君系統”再去皇帝爹那里亮亮相，合格的上司，都是要體恤下屬，做好員工福利的嘛。

        而古代的官員都沒見過世面，一頓早點都能收買了，這樣的買賣得多做點。

        趁著工部大人們齊聚一堂，此時都在吃早點，楚昱打開“伯樂之眼”，集中注意力一個個輪流注視了一遍。

        咦，工部還當得上是人才濟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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