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小的一個信封竟裝下了十余張畫作，紙輕情意重。

        楚昱看著畫紙上秀美的風光和信紙上娟秀的字跡，仿佛便想起嘉柔以前在皇宮時，不過是半大的小姑娘，卻總是一臉沉靜，秀美雅致，叫人看不清思緒，但望著他的目光卻總是柔和而清婉的。

        筆筆勾勒，道道韻味，字字千斤。

        太子在旁邊自然也是將這厚厚的信封內所裝的內容一覽無余，心間也不由涌上一層溫情，想起那個其實與自己算不上相熟、但卻叫他心疼也悄悄敬佩的長姐，長長地嘆了口氣。

        突然，他的目光在畫紙上一個角落定住。

        “這是千淮小公子？他旁邊這人好似沒有見過。”太子手指著畫紙上的某個角落輕輕摩挲。

        楚昱順著太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這是一張荒原野炊圖，或許是嘉柔姐姐畫來與他見識的，他曾經說過很想見識一番草原上縱情歌馬、野炊跳舞的場景。

        這張圖被嘉柔畫得燈火通明，明明是荒蕪的郊外，但眾人環坐，火把低垂，每個人臉上表情生動各異，在畫的角落，便有兩名少年模樣的人坐在一處，似乎正談天說地，笑得明快。

        “太子哥哥，怎么了？可能是之前我們沒見過的梁國使臣吧。”楚昱不明白太子怎么忽然就注意到了這個角落。

        太子沉思了一瞬：“長姐與我說，‘千淮’不是那小公子的真名，那小公子真實身份乃是梁國公主梁千瑤。”

        楚昱睜大眼，沒想到長姐這么快就發現了。

        也是，一路上都在一處，女孩出門總有不方便之處，發現倒也不難。

        而且到了梁國，嘉柔姐姐既然要嫁給那梁國太子，兩人便是故嫂關系，許是梁千瑤也就不像在大楚時那般注意了。

        他故作驚訝出聲：“什么？還真被我叫對了，就叫‘千瑤’啊？他居然就是梁國的公主？”

        太子眼神復雜，想起自己以及其他人多次糾正弟弟的叫法，沒想到弟弟從始至終居然陰差陽錯叫的才是對的。

        難怪當日在宴會上，以及那梁國公主每次見到弟弟時表情都有微妙的不自然，他以為是被冒犯的不悅，現在看來說是心虛更為恰當。

        楚昱定定看了那畫作幾眼，眼神狐疑：“怎么，太子哥哥，你是覺得那個梁國公主身為女兒身，與男子坐地這么近不妥當？”

        太子猝不及防被蓋上這么一頂帽子，一時哭笑不得。

        “胡說什么呢，阿昱。”他曲起手指便在弟弟頭上彈了個腦嘣兒。

        楚昱捂住額頭，控訴的眼神投向太子。

        太子卻揮了揮手，環視了一圈朝陽宮內殿的宮人：“都退下吧。”

        宮人們紛紛低下頭：“是。”便魚貫而出。

        楚昱這下是真的好奇了，難道嘉柔姐姐給太子哥哥的信里寫了什么秘密，卻沒有告訴他？

        太子看著宮人們紛紛出去，殿門也大敞著，門外走動一覽無余。這才低下頭，便看見弟弟這副迫不及待似乎想要看熱鬧的表情，不由一陣頭疼。

        “長姐與我說，他們出行途中救了一個人。”

        楚昱等了半天，才等來這么一句話，晃了晃腦袋：“嗐，不就救了一個人。”

        等等，救了一個人？他仔細地看了幾眼畫中的人物，長姐的畫技非常好，寥寥幾筆便將人物神態勾勒地淋漓盡致。

        與梁千瑤坐在一塊的少年與梁千瑤男子裝扮也掩不住的清麗不同，是屬于特別有攻擊性的五官，畫中他神態閑適，似乎在朗聲大笑，自然而陽光。

        楚昱莫名想起他穿的這個世界那原著小說，似乎在后期曾提到過女主與男主以為是初見，其實是重逢。

        而且古早的言情小說，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該是標配吧？

        心中有所猜測，但到底不確定。

        卻沒想到，太子接下來的話就給他的三分懷疑變成了七分篤定。

        “長姐來信與我說，她觀察這男子口音方正，與大楚截然不同，她聽了這許多日，與梁國的口音也不相似，倒是與齊國類似。而且她們馬車趕至謨城，也是大楚與齊國交界處發現的這男子，這男子稱自己乃是大楚人士，要去梁國尋親，觀察其衣著錦緞卻似是齊國特制的云錦，珍貴異常。”

        “多日相處，那梁千瑤與男子關系突飛猛進，長姐心生困惑，她觀梁國公主聰慧過人，也不像是這般輕易與外人相識相交的性格，莫不是梁國本便與齊國暗中聯系，來大楚乃是迷霧彈混淆視聽？”

        楚昱默默地聽著，其實，什么梁千瑤聰慧不與外人相交過深，長姐說的是對的，但那不是外人，那是男主啊！

        女主與男主之間，不就是有那命定的緣分與奇妙的拉扯么，如果這就是女主與男主的初見，似乎也說得通。

        長姐誤以為梁國與齊國早有勾結……

        他記得原著倒還真明明白白寫了，梁齊二國勢同水火，能夠合作互通還全靠后來男女主的曠世愛戀。

        只是，這對男女主這一世太過張揚，被長姐一下識破了，呼，好像有點好玩。

        “哥哥，你要把這事告訴父皇？”

        楚昱突然有點興奮起來：“那梁國肯定不會承認，會說他們與齊國是真的不合。然后我們就叫梁國索性把這個男的給殺了！”

        對啊，直接把男主殺了吧！

        不提男主在原小說中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他們立場對立，遲早有一天兵戎相見、互為仇敵，不如把威脅扼殺在搖籃中吧！

        太子震驚地低頭，神情恍惚，他剛剛聽到了什么？

        他一向善良淳樸的弟弟開口說殺人？

        “阿昱，如果這個男子是真的普通平民百姓呢？怎能濫殺無辜？”太子覺得弟弟什么時候被教壞了？還是自己剛剛說得太過篤定，叫弟弟誤會了？

        楚昱不滿地抬頭：“萬一呢，那男子身上穿的可是齊國特制的珍貴云錦，說不定就是齊國什么權貴、皇子呢，咱們早點下手為強。”

        太子輕舒了口氣，弟弟果然是被自己誤導了：“長姐只是推測，這都是不確定的事兒，如何叫梁國無緣無故殺人？”

        楚昱：“……”

        “那你和我說干嘛？”

        太子一噎，卻也沒生氣，臉色比起方才還要糾結。

        “阿昱，我這幾天做了個夢。這宮里，也沒其他人了，我只能找你講講。雖然你年紀小，但向來機靈，但是，也就聽聽。”

        楚昱豎起耳朵。

        怎么回事，太子哥哥提起這個夢，說話顛三倒四的？

        太子看著弟弟一副認真乖巧的樣子看著自己，心下緩緩松了一口氣，面上愈發沉重，這才娓娓道來。

        “我夢見咱們大楚亡國了。”

        楚昱猛地抬起頭：“？”

        太子似乎沉浸在回憶中，到底也只是個半大少年，面上都帶上了幾分驚懼。

        “我夢見，大楚山河破滅，敵軍闖進皇宮，到處都是血，父皇撞柱而亡，母后不堪□□，就從那城墻上跳了下去。”

        “看不見認識的人了，找不到阿昱，我就一個人，躲在那床底下，要從父皇告訴我的秘道出去，但剛出城郊就被抓住了，被一個陌生男子一劍穿心。”

        太子說著，放在案桌上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地抖。

        “我死前看見最后一幕，就是滿城的血，百姓閉門不出，長安街頭蕭瑟，滿目瘡痍，大楚，亡國了。”

        楚昱瞬間毛骨悚然，心間涌上驚懼。

        他知道，這在原小說，的確是真實發生了的。

        但太子哥哥為何會夢到？

        太子哥哥真的夢到了原本的結局？

        他呆滯住，出口想要安慰，太子現在看起來的狀態太糟糕了，仿佛身臨其境，真的體會了那切身之痛。

        但他張了張嘴，嗓子干澀，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滑下自己的椅背，沖到太子身邊，撲進太子懷里緊緊抱住了太子。

        良久，室內一片寂靜。

        還是太子感知到身上的溫度，先回過了神，輕拍了拍楚昱的身子。

        他苦澀一笑：“阿昱，不要怕。夢里我一直找不到你，但怎么可能沒有阿昱呢，都是假的。”

        楚昱喉嚨哽咽，他不知道在沒有他來的情況下，原小說中，是不是有楚昱這個人物？這個三皇子還存不存在？

        但是他翻遍原小說，也的確是沒有找到任何關于大楚三皇子的只言片語的。

        太子將楚昱輕輕抱起，自長大后便一直被教導要穩重、喜怒不形于色、要堅強的太子將頭輕輕埋在了楚昱的肩頭。

        “都是假的，是噩夢。”

        楚昱用力點了點頭：“哥哥，都是假的，都是噩夢。”

        就算不是假的，不是噩夢，是原本真實發生過的，這輩子，也要叫它變成假的。

        回想今日太子哥哥種種奇怪舉動，楚昱才算明白了過來。

        只是……

        “哥哥，你為什么那么關注那個少年？”他伸出手指點在畫作上，“就他，和那個梁國公主坐一塊兒的。”

        太子啞然，抬起頭，為弟弟的敏銳心驚。

        但這正是他今日一番舉動的糾結所在。

        “阿昱，我做的那個假的噩夢里，那個帶軍闖入我皇宮的人，便與他有三分相似。”

        “只是，畫作也只是畫作，與真人到底相差甚遠，而且，也只是個夢罷了，將夢與現實相聯系，而且也只是三分像，未免太大驚小怪，也太牽強了。”太子扶了扶自己的額頭，語氣猶疑。

        楚昱大聲反駁：“才不呢！這個夢都叫哥哥你難過了，就是個壞夢，咱們得出口氣。這個人居然在夢里都當了壞東西，現實里說不定也不是好人，可能就像嘉柔姐姐猜的，是齊國人。”

        “我們去找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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