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眾人各懷心思，吃得糊里糊涂。柳秋風雖然完全處在狀況之外，但是她感覺得到，今天的方客像只炸了毛的刺猬，整個人充滿了戾氣，和平時的他很不一樣。余光瞥到對面眾人，看著大家神情麻木地吃著自己面前的食物，她直覺選擇了閉嘴，很顯然現場暗潮涌動，她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晚餐結束，一行人聚在門口，任菀起身想送送眾人，柳秋風順手攙扶了一把婆婆：“您別起身太快了，腳還沒完全好。”任菀借著她的力站穩了身子，而后抓住了秋風的手，溫柔地輕拍了許多下：“好，好啊，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今天是婆婆的生日？！怎么自己剛剛吃的那頓莫名其妙的晚餐是婆婆的生日晚宴嗎？婆婆生日居然邀請了自己，可是自己空手人什么都沒有準備，太失禮了。

        柳秋風轉過頭迷茫地看著方客，眼神瘋狂地向他輸送信息：“你怎么回事！也不提前告訴我，我什么都沒準備！”方客當然明白對方的腦袋瓜此時已然當機，于是大發慈悲地拿出了自己的禮物。

        “奶奶，這是我和秋秋送您的禮物，好看死了，跟您絕配，打開看看。”任菀接過禮物，立馬就打開了，看著盒子里的鐲子，臉上露出了笑：“好看，真好看。”說著還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秋，你幫奶奶帶上吧。”

        無功不受祿，自己什么都沒準備，來吃了頓飯，還蹭了方客的禮物，心里很是不過意，她抿了抿嘴，小心地捧出了鐲子給奶奶帶了上去，婆婆的手白皙纖瘦，圓潤的指甲修剪的干凈利落，襯得鐲子都鮮亮了不少，看著婆婆的手，柳秋風忍不住夸著：“好好看。”

        江邊。

        “現在可以說了嗎？”柳秋風攥緊了手里的安全帶，實在是忍不住了，一路上方客像個啞巴，完全沒有主動交代的意思，她叫停了方客行駛的車，開始秋后算賬。

        方客一直在等她憋不住，果不其然。

        他停好車，先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而后像是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設，轉頭自嘲般地開口：“你想知道什么？是我糟糕的家庭還是我不被家人待見，亦或者是我每天都在戰戰兢兢地維持我現在的身份地位，說不定哪天我的車就又出現故障，尸骨無存了？”話還沒有說完，方客的聲音開始顫抖，眼眶漸漸發紅……柳秋風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方客，當時的情況自己是有一點察覺的，原來他也很不容易。指責他隨意編造自己身份的話堵在了喉嚨，囁嚅了好幾下硬生生地變成了：“你沒事吧，我不是怪你今天胡說八道，就是你至少提前跟我說一下，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很好，事情就該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抓準了時機，方客低頭伏在了方向盤上，悶悶地出聲：“那你是同意了嗎？”

        你放屁！當然不行！

        心里拒絕的聲音，響如驚雷。但是兩個人怎么說也算同生共死過，撇去他惡劣的性格不說，他現在這么難過，我要是這么直接辱罵他，確實不太人道。

        深吸一口氣，柳秋風心里盤算著怎么措辭才不會在別人的傷口上二次撒鹽，“嗯，雖然不知道你具體有什么難言之隱，但是我現在真的沒法談戀愛，況且你還說結婚什么的，我爸媽就我一個寶貝女兒，他們知道了會打斷我的腿，你看看能不能就是說，隔幾天就是……說我們性格不合又分手了，你覺得呢？然后你再找一個真的。”

        語氣緩和，充分地考慮了別人受傷的心情，我媽媽就是這么教育我的，我真是個可人兒。

        自己一番掏心掏肺的言論沒有得到對面的一絲回應，方客依然匍匐在方向盤上，沒有聲音，但是他好像在微微顫抖……怎么辦，他不會在哭吧，我挺委婉的啊。

        就在自己忍不住湊近，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時，方客緩緩地抬起頭，濃濃的鼻音讓人覺得他脆弱不堪：“只是假裝而已。”

        “這種事怎么假裝啊？”

        “你現在有男朋友么？”

        “沒，沒有，但是這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非要假裝你自己有女朋友。”等等，難道？！

        想到這里，柳秋風獵奇的心顫抖了一下，思量了幾秒鐘后猶豫地開了口：“你不會是……喜歡男人吧，所以要掩蓋你的取向……”

        事情看似在往自己計劃的方向發展，但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方客感到一陣窒息。

        說不通，得來劑猛藥。

        “還記得我們出車禍的哪天么？”

        “記得，記得！”

        “集團有一個項目，原本是我一手負責，因為我臨時傷重，讓別人鉆了空子，這個項目的開發是以情侶為主要客戶群體的，我單身的狀態不利于對外的宣發，所以……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有些復雜，我們有過命的交情，所以我信你，不信別人。”

        原來如此。

        “你不用現在就給我答復，畢竟是我有求于你，當然如果你樂意幫忙，我很感謝。”

        聽著對方懇切的言辭，看著他臉上神傷的表情，柳秋風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這哪里是大灰狼啊，這是小白兔啊！

        渾渾噩噩地到了家，洗漱后柳秋風端著茶杯泡著腳慢慢地清醒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今天心軟了，這明顯是個坑，要是自己頭腦一熱，俠義心腸作祟，一股腦地跳進去了，一定會有很多未知的麻煩，雖然心里確實覺得方客不容易，但是這種獻祭式的幫助要不得。思量想去，決定還是得找機會拒絕他。

        哪知隔天還沒下班就接到了母親大人的電話，二老已經到車站了。

        聽到自己徒弟的父母從外地趕了過來，譚陽明大手一揮，下班啊，愣著干什么。柳秋風千恩萬謝地出了門，一路打車來到了火車站，父母帶著大包小包正站在大門口，遠遠地看著爸媽，柳秋風鼻子一酸，自己好久沒回家了。

        “爸！媽！”一路小跑著上前，柳秋風熱絡地抱著爸媽的手臂。

        “你們怎么來樊城不提前告訴我！”

        看著自己的女兒，柳媽媽哼了一聲：“告訴你你就回家了？說了多少次了，有空回家拿我和你爸給你曬的干貨和腌魚，一直不回，我們就自己送來了唄！祖宗你可真是。”

        “嘻嘻。”柳秋風撒著嬌朝著自己的父親傻笑，而后三人拎上大包小包熱熱鬧鬧地回了自己的小破屋。

        一進屋，柳秋風就找來拖鞋讓他們換上。柳爸爸看著自己女兒租的這個小屋子嘆了口氣：“上次還沒覺得這么小。”

        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心疼，柳秋風連忙斬斷了這種情緒：“哪里小！我一個人住，再大我都沒法打掃了。”

        晚上一家人收拾了從老家帶來的干貨，柳媽媽的咸貨火鍋可謂一絕，一頓秘制媽媽牌火鍋吃得她通體舒暢，連打了好幾個飽嗝。

        飯后一家人圍著桌子吃著水果，柳媽媽舉著手里的水果看著柳秋風欲言又止，轉身暗暗地擠兌了老公好幾下，示意讓他開口。看著父母扭扭捏捏地樣子，柳秋風笑著開了口：“干嘛呀，推推搡搡的。”發現被女兒識破后，柳媽媽破罐子破摔，放下了手中的水果正視著女兒：“秋啊，我跟你爸在老家給你看了個房子，不大，百十個平方，你什么時候回去看看，屋子特別敞亮，要是喜歡，你到時候就簽個字。”聽到父母要給自己買房，柳秋風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聲量都沒控制好：“什么！好端端地，為什么給我看房子，怎么……怎么你們也不跟我商量啊。”

        柳父嘆了口氣，雙手在褲腿上摩挲了兩下，低低地開了口：“這大城市雖好，但是壓力太大，你爸我能力有限，這兒的房子我們也……”聽著父親的話，柳秋風覺得自責極了，自己獨自在外生活忽略了家中的父母，竟然讓爸媽為自己操心到這個程度，心里酸酸漲漲的，喉嚨一陣陣地發緊生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緒，一張嘴就要掉眼淚。柳媽媽看著女兒發紅的眼睛，急忙安慰：“我們不是催你回家，你在這里能學到更多的東西，我們肯定是支持的，家里我和你爸身體很好也沒有什么好牽掛的，我們給你看這個房子呢也是看你一個人在外，身邊也沒有一個靠譜的人照顧，給你買個房子留在那，就等于你有條后路，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事情，你都不會無處可去。”聽著媽媽的話，柳秋風吸了吸鼻子，深切地贊同世上只有爸媽好。

        和和睦睦的氛圍到這也就結束了，就著母慈子孝的時機，柳媽媽一轉口風：“這工作呢，我們是給予你絕對的支持，但是這個個人問題我看靠你自己是不行了，我們這次來還有一個任務，你王阿姨家的兒子，今年30歲，在公司做工程監理，人呢我已經……”

        “媽，媽，停、停、停……打住，你別操心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數。”

        不說還好，一說柳媽媽氣不打一處來。“有數？你本科畢業你就跟我打包票了！這都多少年了！你研究生都結束了！我跟你說，我現在在小區里特別沒面子，跟我同歲的那些朋友每人手里都牽了一小孩兒！有人還有倆！我……我……我跟人家連個共同話題都沒有……”好端端的哭腔都出來了。眼看自己就要招架不住了，柳秋風忙給自己親爹使眼色，尋求組織的庇護，可惜事與愿違，組織不僅沒有給予幫助，甚至反將一軍：“你劉叔叔最近給他小孫女兒買了個小金鎖，喝茶的時候跟我顯擺好幾回了，唉，我也想買小金鎖……”

        終于連哄帶騙地把兩位哄去休息了，自己在客廳打了個地鋪，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看著城市的霓虹燈透過玻璃折射在昏暗的客廳里，光怪陸離的光點飄忽不定，也不知道下一秒會去哪里。柳秋風心里充滿了愧疚，父母大老遠的過來，自己連個像樣的客房都沒有，自己這個小屋子，一眼就看完了，難怪自己爸媽覺得女兒在外受盡磨難吧。其實自己真的執著非要在大城市生活嗎？也沒有，只是從讀書到工作自己順著大流留在這，其實想一想，換個地方，離自己父母近一些也沒什么不好的……只是這樣總有些不甘心……

        睡意吞噬了遠去的思緒，寂靜的夜晚，地板上的手機突然亮起，一則短信“叮咚”一聲跳出頁面，一串未被標識的號碼發來“給你最后一天時間考慮，最遲晚上給我答復。”

        隔天上班的鬧鐘像坦克過境一般準時在地板上轟隆作響。

        “啊……我的腰。”

        一晚上的硬地板睡得孩子腰酸背痛，不甚清醒地坐起了身子，濃濃的米粥香鉆進了自己的鼻子，費力地睜開雙眼，哇塞！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柳媽媽不知何時已經做好了一桌的早餐，柳秋風饞得一個鯉魚打挺就沖向飯桌，只見桌上一鍋濃稠油亮的小米粥旁擺放著金黃的荷包蛋，不僅如此，居然還有攤好的小蔥泡菜餅！嘿嘿！剛準備伸出咸豬爪的柳秋風被自家親爹“啪”得一下敲了手，“去洗漱，早餐要涼了。”

        “遵命！”

        飽餐一頓，心情美美地準備出門上班，一看時間！要遲到了，連滾帶爬地拿上東西，提溜著鞋子一連蹦了好幾下，火急火燎地往樓梯口奔，柳媽媽追在后面大聲嚷嚷著：“你今天早點回來！我約了人家王阿姨的兒子明天一起吃飯！聽到沒！”

        哎呀，我媽怎么總是先斬后奏啊，算了先上班，晚上再做思想工作，什么年代了，還相親。

        原本上午半天結束工作，中午還能回家休息一下，可惜現在家里是龍潭虎穴。柳秋風自愿加班，整理起了病人的病例，看看時間柳婆婆的第二個療程要開始了，明天要跟婆婆對接時間。

        可是一想到那天那個誤會，柳秋風就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像個家徒四壁還處處漏風的破房子，東墻剛倒，西墻也開始裂縫！怎么這么糟心啊！好不容易上完一天班，剛到家門口就聞到了濃濃的飯香味，好香啊！好想進去吃……可是這是鴻門宴啊……硬著頭皮推開門，暖黃的燈光下，熱騰騰的飯菜冒著裊裊熱氣，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煙火氣啊。

        “回來了？洗手吃飯，你爸今天買了排骨。”

        “哦……”美食當前，喪眉耷眼的孩子拖拖拉拉地去洗手。

        坐上桌，一桌子菜看得柳秋風食指大動，焦黃的油煎小黃魚，一看就酥軟多汁的紅燒排骨，哇哇哇，忍不住了！先吃排骨！

        筷子剛夾起自己垂涎已久的獵物，還沒送到嘴邊，自己的筷子就被老媽死死夾住，抬頭看著柳媽媽一副：你是不是有什么還沒答應我的樣子。可憐的大齡剩女只能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媽，你趕緊跟人打招呼，我不去，什么年代了，多尷尬啊，我不想去。”

        聽到女兒的拒絕，柳爸爸頓覺不妙，果不其然，柳媽媽板正了一張臉，語氣里充滿了權勢：“我也不想管那，那你倒是靠自己讓我們老兩口在小區里支棱起來啊！我跟你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看著平日和藹可親的柳女士此時即將暴走，柳秋風一個頭兩個大，除了繳械投降，還有沒有其他的人救救我。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響了。

        “有人敲門。”柳爸爸連忙打圓場。

        “我看看去。”柳媽媽帶著余怒氣沖沖地去開門。

        一開門，方客和柳媽媽四目相對，柳秋風和柳爸爸聽著門口沒有聲音，也湊過來看……

        八目相對……

        方客看著眼前頗為相似的幾張臉，心下了然。還沒開口，柳秋風一下子就沖了過來！

        “你怎么……你怎么在這？”

        柳母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覺得事有蹊蹺，一把薅住了把人往外推的柳秋風，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就是這樣的。柳母杵在門口打量著兩人，開口道：“秋兒，他是誰？”

        柳秋風這人有個毛病，一著急腦子就打結，說起話來支支吾吾。

        “媽……”

        “媽！”

        異口同聲的兩聲媽把兩位老人家叫愣了。

        當事人一個滿臉問號，一個表情誠懇。

        “都進來！”柳母發了話，看來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就這樣，繼柳秋風莫名其妙地參加了方客家的晚宴后，禮尚往來，方客此時正吃著原本屬于自己的那塊紅燒排骨。柳爸柳媽打量著對面這個男人慢條斯理地咬著排骨，一口吃完，對方就驚奇地抬起了眼睛：“媽，這是您做的吧，我還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排骨。”

        中年女人有個通病——不禁夸，尤其是夸她做的飯，這就好比是一個通關的無上法寶，顯然方客在這塊拿捏的死死地。

        “好吃就多吃兩塊！”

        柳母原本嚴肅的臉上迅速出現了裂縫，和睦的春風就這么潛移默化地吹出來了。柳秋風一臉的難以置信。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柳秋風基本上就是被對手按在地上演了。

        “小方是吧，你剛剛叫我什么？”

        “媽，我能不能跟著秋秋這么叫你？”滿臉的純良……配上他原本淺墨色雙眼，方客真有你的，你可太行了。

        “秋秋？”聽著對方這個稱呼，柳媽媽大喜過望。

        “你們是……”

        “媽，我們就是…”

        “你閉嘴！”

        柳秋風在談判桌上出師不利，直接被剝奪了話語權。

        “我叫方客，我是秋秋的男朋友，雖然還沒有交往多久，但是我們感情很好，我奶奶很喜歡她，我不知道你們二老在，我什么都沒準備，太失禮了。”

        有鼻子有眼，很好，很好，柳秋風心里開始鼓掌。

        “不失禮不失禮，怪小秋，死丫頭嘴巴緊得很，我們一點都沒聽說。”柳母一邊辱罵著自己的女兒，一邊往方客的碗里夾排骨。

        后面他們說了什么已經不重要了，柳秋風覺得人生應該就是這樣，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方客飯后告辭，直言是因為昨天沒有聯系上她，自己很擔心，才找上門來。柳父看著這個真誠小伙子連連點頭：“謝謝你這么關心小秋，想必你平日里也照顧了她不少。”

        “沒有的，都是我該做的，那我就先走了。”

        “小秋送你。”柳媽媽一路笑瞇瞇地推著自己的女兒往門外走。

        樓下。

        “我小看你了。”柳秋風心力憔悴。

        “不客氣，都是我應該做的。”后者云淡風輕，眉目含笑，“你爸媽很喜歡我。”

        “你來到底干嘛？”

        “你沒有回我信息。”

        掏出手機，看著手機里的陌生短信，想死的心都有了。“大哥，我怎么知道是你，再說了我也沒有答應你。”

        “你沒回我，我以為你答應了，那我現在就去樓上告訴叔叔阿姨。”方客一秒切換，委屈巴巴地轉身就走。

        “你等等！”開什么玩笑，現在上去坦白，自己命都得折在今晚，說不定還得連夜跟那個什么王阿姨的兒子相親。

        “到什么時候？”

        “項目結束吧。”

        “項目要多久？”

        “難說，不過我盡快。”

        “成交！”

        樓上的柳爸柳媽看著小倆人在冷風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心里樂開了花：“談戀愛就是不一樣，總有說不完的話。”

        柳秋風和方客在瑟瑟的秋風中達成了“秘密”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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