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貴面上的異樣也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他調整了過來。

        只見他沉默了片刻，深情地望向桌子上的那塊漆黑牌位。

        “去年，我夫人難產去世后，我一直走不出來，劈柴做飯的時候一不留神，竟將自己的手指砍掉了一個，當夜月娘入了我的夢，說她和孩子在下邊過得很好，讓我自己好好生活，百年之后她便會來接我”

        他哽咽了一下，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后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

        屋子里又陷入了詭異的靜謐。

        郁鸞垂眸捻了捻手指，低低道了一句。

        “你和你夫人感情可真好。”

        話雖這么說，可郁鸞說這話的語氣卻有些怪異，略微一品都讓人直覺得不像是在艷羨或者感慨，倒像是在譏諷。

        還沒等劉長貴反應過來，郁鸞突然遞給他了一個紙單。

        “村長，這上面都是我們除祟必須用到的東西，希望你能幫個忙，今天太陽落山之前都給買回來。”

        郁鸞說話時，臉上雖掛著笑，可語氣中卻透著不容拒絕。

        村長劉長貴接過紙單，在看清了上面郁鸞羅列的東西時，神情有一瞬的猶疑，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終于，在太陽落山的前一刻，村長劉長貴指揮著兩三個身材強壯的男人，將郁鸞清單上需要的東西給買了回來。

        顧清清看著滿院子的小孩玩具，與虛空境外眾弟子一樣，都猜不準郁鸞想要做什么。

        只見郁鸞站在玩具堆前，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從中拎出個木馬來，興致勃勃地坐了上去，長腿微曲腳則撐著地來回搖擺。

        眾弟子：

        別給他們說郁鸞讓人買了那么多玩具，是用來滿足自己的！

        實際上，郁鸞還真沒玩過這東西，剛剛也是突發奇想，一時沒忍住玩了幾下。

        顧清清見狀，也學著郁鸞的樣子從中挑了個小陀螺來，找到與之配套的鞭子，躍躍欲試地玩了起來。

        被她倆晾在虛空境外的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她們現在不是除祟要緊嗎？

        怎么還旁若無人地玩了起來。

        郁鸞坐在搖擺木馬上，正玩得開心，突然收到詐尸的惡女系統發布的一條任務通知。

        “叮！檢測到重要任務點出現，請宿主在本次【獨劉羅細女】副本任務中，背刺女主顧清清，并需要顧清清說出“大師姐，你為何要這么對我。”這句固定臺詞，以達成虐女主身、豐富惡毒女配人設成就！”

        惡女系統的話音落定許久，郁鸞才堪堪回過了神。

        “師姐！快看，我把陀螺抽起來了哎。”

        一旁的顧清清突然喚了她一聲，郁鸞循聲望去，發現一個漆著紅顏料的木陀螺在她鞭子的抽動下轉得飛起，像陣火紅的小旋風，又快又穩。

        天色雖然暗了下來，可自信飛揚的神色卻明晃晃地掛在她的臉上，眸光更是亮得如同天邊墜著的星子。

        郁鸞瞥了她一眼，從袖中隨手掏出個東西砸進了她懷里，沉下臉來道了句，“無聊。”

        接著一甩衣袖，轉身進了堂屋。

        與此同時，顧清清的動作也隨之停了下來，她微微垂頭，手中緊攥著郁鸞隨手扔給她的那張廢紙團。

        少頃，她才緩緩抬頭看向屋內的郁鸞，櫻唇翕張想與對方說些什么，可在與郁鸞冷漠無比的目光對視過后，顧清清方才還星光熠熠的雙眸，一點點暗淡下去。

        玉盤校場中的弟子見狀，討伐郁鸞都討得累了，競相開始討論起下一場虛空境比試會出現什么樣的邪祟。

        此時，他們早已認定，顧清清心思單純玩不過心眼比蓮蓬還多的郁鸞，輸了比賽是板上釘釘的事。

        竟無人發覺，顧清清手中捏著的，是張傳音符箓。

        傳音符，施符人可將秘語箓入其中，唯選定之人可知，外人不得聽。

        ————————

        午夜子時，濃稠的夜色泅著被圍困在群山之中的獨劉村，雖說是夏季，可刮在郁鸞身上的風卻不是裹著白日余威的燥熱。

        而是渾濁中夾雜著透人心魄的涼，像一把把能插進人骨縫的刀子。

        顧清清與郁鸞還有村長幾人來到獨流河邊，不知是否由于他們的到來，河面異常的安靜，靜到泛不起一絲漣漪，恍若死水一灘。

        可就著山頭撒下的冷白月光，郁鸞二人和虛空境外的眾弟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看似波瀾不起的獨流河下，無數條泛著黑氣的虛影在穿梭游蕩，密密麻麻，看得人脊背寒毛直豎。

        原來，這河中的羅細鬼，要比他們原想的多多了。

        郁鸞安排著隨行的幾人將玩具擺滿河岸后，轉身看向村長。

        “劉村長，這里沒你們什么事了，你們趕快回家，天亮之前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這里就交給我們吧。”

        聞言，劉長貴的臉上劃過一瞬間的喜色，但隨著便被擔憂所掩蓋。

        只見他對著郁鸞與顧清清躬身一拜。

        “有勞仙子了，若禍患拔去，劉某定會傾盡全村之力，報答仙子們的。”

        待村長他們幾人走后，郁鸞定了定神色。

        “開始吧。”

        顧清清雖點點頭，但神情還是有些猶疑。

        “師姐，這會有用嗎？”

        聞言，郁鸞看了眼河面，嬌妍的面上閃過一絲志在必得。

        她下巴微揚，“不試試怎么知道。”

        說完，二人便假意離開，其實是躲進了附近的灌木叢。

        不知過了多久，岸邊一陣強勁的河風吹過，竟觸動了岸邊停放著的木馬，馬身輕輕搖晃起來，就好似有個小孩子正坐在上面開心地玩耍。

        周圍還有許多被插在河岸上的五彩玻璃紙風車，逆著風呼呼作響，轉得異常歡快。

        這一切無疑是對死前便是兒童的小羅細鬼，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

        郁鸞堅信，沒有一個小孩子會抵擋住這么大的誘惑，沒有人！

        果然，方才還不起一絲波瀾的獨流河面，此時自中心開始蕩起層層漣漪，就好比一個人，正在做強烈的思想斗爭。

        躲在灌木叢后的郁鸞，瞇了瞇眼，心想縱使劉小桃有個三頭六臂，那么多小水鬼，她能攔得住一兩個，她攔不住所有。

        果然，一直沒有動靜的河岸上突然探出一個青白色的小手，看樣子應該是個死前年齡不到三歲的小羅細鬼。

        興許是生前沒見過這么多好玩的玩具，她怯生生地探出頭來，見郁鸞她們走了之后，便壯著膽子走上了岸。

        只見她身上穿著穿著一件還算完整的粗布麻裙，四肢纖細，唯有那個肚子，高高的鼓起，像個懷胎四五個月的孕婦。

        過于碩大的肚子導致她爬上岸的動作顯得異常笨重，嘗試了好幾次，才艱難地爬上岸。

        郁鸞盯著她的肚子，眉峰微斂，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個孩子生前要么是餓死的，要么是溺死的。

        每逢饑荒的時候，沒糧可吃的饑民在地皮上的野菜根都刨食干凈后，便會將目光投向外表和面粉一樣，吃了能有飽腹感的觀音土。

        最后的結果往往都是腹脹如鼓，被活活撐死。

        溺死的話，就是生前喝了大量的水，肚皮被撐大了。

        看那孩子纖細孱弱的四肢，很大可能是前者。

        驀地，郁鸞心中彌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慌張，她突然發現，自己或許是待在這里太久了，已經和這個世界黏連在了一起，那能讓她隨時隨地保持清醒的割裂感正在逐漸消失。

        于是便造成了明知道這個文是虛構的，但當看到文中那些沒有主角光環，苦苦掙扎渴望更好地活著的眾生時，郁鸞便會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種她不應該有的憤怒。

        為何他們要活在別人的筆下，被作者潦草幾個字便定義了生死？

        去經歷那些本不應該經歷的苦難，過著為文中主角陪襯的人生！

        此時，0402好似發現了她情緒上的異常，竟然破天荒地出聲安慰她。

        “宿主，這里只是一個虛構的世界，您只需要成功完成任務離開即可，沒必要真情實感哦~”

        聞言，郁鸞好似如夢初醒了一般，索性閉上了眼睛深呼吸，待心情平復了一些后，才睜開眼睛繼續觀察。

        誰知，僅這一會兒功夫，便有六七只水鬼上了岸，俱是五六歲以下的女童，她們以為郁鸞幾人已然走遠，便開始肆無忌憚地玩了起來。

        在一堆玩具中嬉笑打鬧，若是在白天，恐和普通小孩子一般無二。

        待郁鸞的目光再投向河面，只見稍大一點的羅細鬼倒是比這些小的要謹慎的多，但除了最大的劉小桃，剩下幾個定力即將告罄。

        她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岸邊擺放的那幾件做工精致，顏色鮮艷的羅裙和首飾。想來，她們死前怕是沒有碰過，或許都未曾見過。

        玉盤校場上，鴉雀無聲，眾弟子和四位仙尊都定定地盯著虛空境上的景象。

        此時，眾人才明白郁鸞向村長提出的這看似無理實則有效的要求。

        不能投胎的鬼皆有一個執念，隨著年月的增長，那不得實現的執念便會異變為怨念，厲鬼的力量便來源至此。

        若是能想辦法消掉它們的執念，后期便好對付的多。

        在明白郁鸞的真正意圖后，先前被一女弟子嗆過的白池不服氣地切了一聲。

        隨之道了句：“詭計多端！”

        終于，除了劉小桃外，其余的水鬼再難抵住誘惑，紛紛爬上了岸，向著生前便渴望已久的玩具、美食或羅裙奔去。

        霎時，岸上鬧哄哄的一片，雖然吵，但亂中有序，顯然是大的讓著小的。

        而河中央的劉小桃，潮濕的發絲粘連在青烏的的臉頰旁，一雙冷漠的眼睛不斷地巡視著四周。

        她是在替岸上的小羅細鬼望風，這是郁鸞的第一直覺。

        下一刻，郁鸞緩緩勾起唇角。

        可是，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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