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英杰并沒有被林尚傳說動。

        雖然林老板的話確實有一些魔力，讓他心潮澎湃了一下。

        但他心跳過后，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懷疑。

        “林老板，你知道我現在一個月多少工資嗎？”

        莊英杰用手轉著一次性杯子，看著黃色的啤酒冒出白色的泡沫。

        “多少？四千，還是五千？”

        林尚傳沒研究過這個年代機械廠的收入情況，不過他從豫章市人均gdp上推導，現在的一個月五千，相當于20年后的三萬，已經是非常夸張的工資水平。

        “三千”莊英杰突然沒底氣了，感覺他每月無休，累死累活好像沒什么意義。

        “哦。”林尚傳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年輕，收入竟然這么高。

        要知道，他給楊淑萍開的三千塊，已經是比她原來的工資漲了很多。

        剛畢業一年，工資就能有三千？看不太出來啊

        也許是察覺到林老板審視的目光，莊英杰十分不自在，他有點惱羞成怒：“真有三千，不信我拿工資條給你看。”

        “呵呵，沒事，三千就三千，莊工你來當廠長，我一個月給你發六千。”

        “不。”莊英杰說了一個不字后，沉默了一會，接著說道：“林老板，我不知道你對工廠是怎么理解的，或者說你對廠長是怎么理解的。不過對我來說，我不認為自己能做廠長，也不認為你能拿出開一家機械廠的錢。”

        這話說得有點出乎林尚傳的意料，他帶著欣賞和玩味的眼光打量眼前這個看上去老實，實際心眼不少的年輕人。

        “哦？怎么說？”

        “就拿我現在上班的這家機械廠來說吧。一臺普通精度的國產五軸機床要兩萬五，精密度高的進口復合機床要小百萬。

        我們廠總共有十一臺五軸機床，一臺復合機床，僅僅是機床設備的投入就要一百多萬。

        其他冷焊機、打磨機、折彎機、剪板機等等設備又要近百萬。加上廠房、人員投入、原材料這些，全部加起來。

        在林老板你嘴里，我們這個規模不大的廠，沒有三、五百萬是開不起來的。”

        莊英杰喝了口啤酒，潤潤喉嚨，繼續說。

        “至于廠長么，雖然我還年輕，也不是沒想過以后能當上廠長，但現在我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的。

        林老板，我和你不同，你家有錢，做生意干賠了也沒什么。

        可我不同，我要是失業，在城里呆不了幾個月就要滾回老家種田。”

        莊英杰苦笑一聲，有點說不下去。

        林尚傳把杯子舉起來，和對方放在桌上的杯子輕輕一碰，笑道：

        “莊哥，怎么說呢？我理解你，現在有一份好工作確實不容易。”

        獨自一人喝了杯中酒，林尚傳開始蠱惑人心。

        “不過莊哥，你有沒有算過，一個月3000塊，你要干多少個月才能在豫章買房？”

        “買房？”莊英杰有些不懂套路，他思考了下，搖搖頭：“我現在住廠里的宿舍，不用買房。”

        林尚傳摸摸鼻子，才知道在這個年頭，房地產還沒開始發揮威力。

        剛畢業的學生們，想的是如何好好工作。

        至于買房？對于他們還是件很遙遠的事。

        “莊哥，你不買房怎么結婚啊？難道你打算讓嫂子也跟你住在宿舍里？”

        “這”莊英杰有些臉紅：“我還沒女朋友。不過到時候我們可以租房子住。”

        “租房子怎么生小孩？小孩要不要上學？上學要不要戶口？難道你還想讓你的孩子回到農村去念書？讓你的孩子重走你的人生路？”

        林尚傳一句重過一句的問話，讓莊英杰啞口無言。

        他想到昨天晚上，母親提的相親事，‘村里誰誰誰都已經兩兒子了’的催婚話。

        “林老板，小孩上學也要城里的戶口嗎？”

        大專畢業后，莊英杰的戶口已經轉回老家，他在的機械廠沒有提供集體戶口掛靠。

        “那肯定的啊，戶口在哪里，就要去哪里上學。”

        也許是見對方有些失魂落魄，林尚傳于心不忍，勸道：“莊哥，你還年輕，現在不折騰出未來，以后年紀大了更不敢折騰。

        你是有本事的人，雖然才畢業一年，但憑你的手藝，就算我開的廠倒閉了，你也獲得了經驗不是？再找工作不會難的。”

        “嗯，我想想吧，林老板，給我點時間行嗎？”

        莊英杰這次沒有像剛才拒絕得那么果斷。

        工作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沉重，這讓他開始認真思考未來。

        “沒事，咱們不急，莊哥你慢慢想。我等你的信。”

        由于莊英杰的心不在焉，這頓飯后面吃的沒什么味道。

        林尚傳買完單出門，問道：“莊哥，你怎么回去？”

        莊英杰剛接了個電話，本來就不是很好的心情更加煩躁，搖搖頭回答：“我坐16路公交車。”

        “怎么了？看你不太高興的樣子。”林尚傳有點好奇，他剛才聽到對方去接電話，覺得可能是有什么事。

        “沒什么，我先走了。林老板，再見。”

        莊英杰沒回答，走到街對面的公交站等車。

        剛才是他師傅來的電話，問他事辦完了沒有，辦完了趕緊滾回廠里加班，馬上要月底了，這批工件趕不出來要扣獎金。

        換做以前，莊英杰根本不敢有脾氣。

        他師傅的性格就是這樣，水平高，要求嚴，罵人罵得厲害，他已經習慣了。

        但是今天和林老板的一頓飯，讓他仿佛推開了一扇新天地的大門。

        坐車回到工廠，都快9點了，他沒回宿舍，走到車間去加班。

        挨了師傅一頓罵后，莊英杰老老實實地干活，一直做到1點多，實在是困得吃不消才下班回宿舍睡覺。

        第二天中午，他趁著吃午飯休息的功夫，到工廠外面的幾個新建小區轉了轉。

        他穿著臟兮兮的工服，沒敢走進光亮的售樓部，只和門口站崗的保安聊了聊。

        打聽到這個位置蠻偏的樓盤，房子均價是2300/平，一套房小30萬，他要省吃儉用干10年才能買得起，如果再加上彩禮

        莊英杰遠遠地望了幾眼售樓部里三個黑絲套裙的妹子，惆悵地回到機械廠，他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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