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和櫻谷星華說說笑笑的走了，灰原哀則轉身，從相反方向離開。

        氣氛似乎有些尷尬，卻又說不出來為什么，學生們面面相覷，突然真希重重一跺腳，跳上了旁邊的一株大樹。

        “可惡，氣死我了！”

        “真希，你這是做什么？”熊貓不解的站在樹下問。

        “我看看蒙眼笨蛋，到底想跟那女人做什么？”真希氣呼呼的折下一叢枝葉，朝前方張望。

        熊貓立馬樂了，“哈哈，不會吧？你什么時候變這么八卦了？”

        “你沒看見嗎，那兩個家伙卿卿我我的，小哀很不高興！”真希把枝葉全丟他頭上。

        熊貓忙一陣亂薅，回頭看看，灰原哀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背影。

        他越發不解了，“一個是哥哥，一個是老師，他們很好，小哀為什么要不高興呀？憂太，你說，你戀愛過，比較了解女孩子？”

        乙骨憂太連忙握拳捂嘴，“咳咳，你小聲點兒，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確定，并且感到奇怪。

        因為，小哀的情緒，的確像極了戀愛中的小女生，因為戀人注意力分散給了別的女生，而怏怏不樂的模樣。

        但，小哀才八歲吧？而且五條老師是她哥哥……

        學生們的對話，都被風吹進了灰原哀的耳朵。

        她漠漠一笑，不知是在笑他們，笑五條悟，還是笑自己。

        這幾天，他偶爾心事重重的樣子，真是為了櫻谷小姐么？他喜歡上了她因而忐忑不安？

        這很正常吧，他二十六歲，正是荷爾蒙達到最高峰值的年齡，先前從未戀愛過，一旦戀愛，就很容易情緒爆發或是陷入困擾。

        困擾什么呢？咒術師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擔心表白的話，會被櫻谷小姐拒絕？

        灰原哀努力用“科學”來解釋，她原本很聰明，近來卻敏感而混亂，心情越來越低落，直到遠遠傳來真希氣憤的驚叫。

        “啊，簡直太無恥了！”

        “怎么了怎么了？”熊貓也是一驚一乍。

        “蒙眼笨蛋居然抱那個女人！無恥，太無恥了！”

        “哎呀，你是說，五條老師戀愛了？”

        灰原哀心頭一堵，忙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她不想聽，一個字也不想多聽！

        真希并沒有看錯，在五條家的大門口，櫻谷星華正等候車子開過來，忽然，被人抱住了雙肩。

        她訝然回頭，對上的，是五條悟深如碧空的眼睛。

        “呵，您……”櫻谷星華強笑，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的他。

        但她只是站著，并沒有要掙脫的意思。

        “冒昧了，我送你回去。”五條悟望著她，目光幽邃，仿佛很有感情，語氣卻很平靜。

        “好啊，謝謝您。”櫻谷星華笑著回答。

        她也表現的嫵媚而有風度，事實上，心跳已然失序，身體也因為情緒的激動而發熱。

        他是發現了？還是，對“櫻谷小姐”動心了？

        我該怎么辦？

        我是定要為夏油哥哥復仇，定要懲罰這辜負情義的男人！

        但如果他真的喜歡我，我……

        從前，她就對這兩個少年充滿感情，充滿期待，但這感情和期待，是不一樣的。

        她最敬愛夏油哥哥了，因為他最關心她，他和她是同一類人！

        但她最喜歡的，卻是另外一個，那個強大、傲慢，目中無人的少年。

        他親手將她救出，親口拒絕她的表白，說“就這樣吧，我們不會再見了”。

        她被這句話詛咒了，從此不會再長大，從此將自己圍困在甜蜜又絕望的十七歲。

        在宛如停滯的歲月里，只有夏油哥哥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是，他竟然，竟然——

        櫻谷星華胸膛起伏，情緒行將失控，忽然眼前一暖、變黑，被五條悟捂住了眼睛。

        她落入他溫暖的懷抱，飛翔在只屬于兩人的時空里。

        這感覺，明明相隔十年，卻熟悉的仿佛只在她昨夜的夢里！

        在夢里，他就是這樣抱著她，逃離最強咒靈的血口，又在彈指間，將那可怕的東西灰飛煙滅。

        從此，也困住了她的心。

        櫻谷星華抱住五條悟，在這一瞬忘了復仇，心甘情愿重回牢籠。

        但只有一瞬，他便撤了手，松開她，還退開一步。

        耳邊是車水馬龍的城市喧囂，傍晚的涼風，吹過才暖乍涼的胸口，櫻谷星華不確定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確站著五條悟，笑指上方，“到了哦。”

        抬頭就是她居住的公寓大樓。

        “要請我上去喝茶嗎？”

        “呵呵，很榮幸。”

        反正，遲早是要攤牌的。

        他這是給她機會，逼她選擇，還是——

        櫻谷星華還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五條悟的真實用意。

        這男人看著吊兒郎當，幼稚膚淺，其實他的實力，他的心，就如同他的眼睛，永遠讓人看不見盡頭。

        兩人上了樓，進入櫻谷星華的香閨，她請五條悟稍坐，自己則去廚房泡茶。

        跟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

        五條悟站在窗前，仰頭望風中搖曳的晴天娃娃，精細的手工，拙劣的繪畫，娃娃是夏油杰做的，而臉是自己用木炭畫上去的。

        五條悟伸手摘下它，握在掌心端詳。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往事便清晰的如同昨日沖繩海邊的潮水。

        他、夏油杰、咒靈肆虐的村子，一個被村民嫌棄的孤女。

        杰對她格外好，是因為那個時候，就發現了她的能力？

        他不告訴我，是因為那個時候，就對身為咒術師的大義不確定了？

        櫻谷星華捧著茶盤，從廚房走出來，五條悟轉身，叫了聲：“小星。”

        他像是想起某個遙遠的稱呼，又像只是變了個親昵的稱呼。

        櫻谷星華手一顫，瓷質的茶具發出清脆的碰響。

        她盯著他手里的晴天娃娃，仍努力保持微笑，內心在掙扎，是要承認，還是繼續跟他演戲？

        現在承認，會被他下手殺死嗎？雖然，她可以隨時握住那張小鬼牌……

        “這東西舊了？”

        “嗯，是啊。”

        “那就不要了吧？”五條悟忽然抬手，把晴天娃娃丟了出去。

        “不！”櫻谷星華尖叫。

        茶具摔在地上，她整個人彈出窗外，撲向那只被擲的遠遠的晴天娃娃。

        五條悟只是垂著手，平靜的看著，好像對這一切毫不吃驚，碧色的瞳孔一黯，那是悲傷的顏色。

        但轉瞬消失，夏油杰死了，沒人能看出來了。

        哦不，小哀，那個懂事的孩子，也是能看出來的。

        不一會兒，櫻谷星華又出現在窗前，騎在一直有翼的咒靈身上，胸前捧著那只晴天娃娃，神色悲憤的瞪著五條悟。

        “果然你有這樣的能力，小星。”

        好吧，沒有必要再演了。

        櫻谷星華躍回窗內，五指一張，一收，咒靈就變作一枚彈丸大小，被她仰頭吞入口中。

        “對，是夏油哥哥發現的。”她朝五條悟笑，像是嘲笑，又像是有所期待，不愿放棄，“你終于想起我來了么，五條哥哥？”

        “呵，原來是這樣。”五條悟的笑容里，明顯是有自嘲的。

        他確實是遲鈍了，直到現在才發現，才把事情梳理清晰。

        那個村子之所以會聚集那么多咒靈，就是因為小星——那個孤女招引來的吧？

        她擁有所有咒術師們，都羨慕而恐懼的能力，咒靈操縱術！

        那時候她還小，或許還不自知，還不能自如使用，是同為咒靈操縱大師的夏油杰，發現了她的能力。

        “那只特級咒靈，是杰給你的吧？這些年，他一直在秘密的訓練你？”五條悟問。

        “沒錯，是夏油哥哥給我的。”說這話時，櫻谷星華眉目溫柔，忽而又聲音變得尖銳，憤怒，“但你錯了！他從來沒有訓練過我！他每次來看望我時，都囑咐我不要暴露能力，不要召喚咒靈，沒有能力，做一個普通人才會幸福！”

        她話未說完，眼淚已簌簌落下。

        五條悟陷入震撼之中，不是為了聽到真相，而是為了櫻谷星華話語中的另一層意思。

        怎么回事？

        杰所謂的“大義”，不是要殺光所有普通人，締造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嗎？為此，他甚至不惜殺死親生父母來證道。

        他為什么會讓小星，一個跟自己擁有同樣能力的女孩，做“普通人”？

        莫非，杰的理想從未堅定過？他也曾在人間和地獄的邊緣，痛苦的掙扎過？

        我以為，杰那么早就不信任我了，而我何嘗不是從未看出摯友的絕望，從未出手拯救過他？我是看著他墜入地獄的？

        他要小星當普通人，除了給她人生另外一條路，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放過她么？

        “我就是靠著夏油哥哥每年都來看我，才能夠活下來，這么溫柔的夏油哥哥，卻被你殺死了！殺死了！”櫻谷星華放聲大哭，無所顧忌的宣泄悲傷和憤怒。

        力量的懸殊，使她在這男人面前，一旦暴露，就無須掙扎。

        但沒有關系，她跟“那位先生”定下了“束縛”，無論她生或死，他都會為她向五條悟討回最大的代價！

        他肯定不會向灰原哀和伏黑惠，說出殺死“櫻谷小姐”的事。

        他對夏油哥哥，對她，都冷酷無情，對這兩個小鬼卻愛若性命，尤其是那個女孩。

        五條悟無人能夠殺死，那就殺死他所愛的人好了！

        一個人失去所愛，孤零零活在世上有多痛苦，她最清楚了，再沒有比這更殘忍，更痛快的代價！

        櫻谷星華趴到了地上，她決定了，再爬起來時，就用掉全部的咒靈，這些年自己搜集的，和夏油哥哥留給她的——

        當著五條悟的面，屠殺最多的人！作為對他的懲罰，和對夏油哥哥最后的報答！

        決死的惡意，漲滿櫻谷星華的胸懷時，忽然，她感覺頭頂一暖，像被人用寬厚的掌心輕輕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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