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第二天是周末,賀飛星起了個大早,準(zhǔn)備陪他媽去醫(yī)院。
祝琪張羅著曬被子,去網(wǎng)吧叫張善來幫忙,張善穿雙拖鞋,頂著個雞窩頭來了棋牌室,臉上殘留著昨夜征戰(zhàn)召喚師峽谷的證據(jù),像具已經(jīng)喪失自我意識的行尸走肉。
賀飛星臨出門前拍了他一把,生怕他曬被子的時候睡死過去,說你要不還是回去吧。張善一甩他那頭黃黑相間的雞窩,因為太困集中不了精神,說話都結(jié)巴:“不,不用。我?guī)顽鹘銜裢瓯蛔泳蜕夏惴块g睡,睡一覺,等我緩過來了,再,再回家。”
抱著被子出來的祝琪正好聽見這句,喲呵了一聲,說昨夜干嘛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峽谷失戀買醉呢。
張善就聽見“峽谷”倆字,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說是啊是啊,祝琪把棉被往他懷里一塞,說是什么是啊,屁大點兒小孩不學(xué)好。
賀飛星陪他媽到車站等公交,車站里早就坐滿了人,沒等一會兒就曬得一身汗,祝瑤從腋下那個洗得邊緣發(fā)白的帆布包里抽出一張手帕給他擦汗。
賀飛星搖頭說不用,又把他媽往陰的地方推了點兒,說你站里面去。
有個大媽認(rèn)出賀飛星,喊了聲小賀。賀飛星扭頭看她,見那大媽一邊從座位上起身一邊招呼他:“扶你媽來這兒坐,這兒有位置!”
賀飛星扶著他媽穿過有些擁擠的人群,護(hù)著祝瑤坐上熱心大媽的位置。
現(xiàn)在是早上九點多,太陽很毒,人們擠在車站有限的陰影里,把本來就不寬敞的公交車站擠得更加狹小。熱心大媽站在他旁邊,問:“陪你媽去醫(yī)院啊?”
街上沒風(fēng),車站里彌漫著一股腳氣和汗臭味,熏得賀飛星頭暈。他熱得滿頭汗,不大想說話,只朝著那大媽點頭。
“挺好,我兒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天天找不著人。”
賀飛星沒心思管大媽的兒子在他這年紀(jì)怎么樣,他站在他媽前邊兒,雙手撐在座位后面的廣告牌上,把擁擠的人群擋在身后,給他媽圈出一小塊寬敞的地方來。
“誒,小賀他媽,你妹妹那棋牌室最近怎么樣了?我聽說信銳集團(tuán)最近在咱們這片有個項目,沒準(zhǔn)到時候你們家生意紅紅火火呢!
賀飛星沒明白信銳的項目和他們家生意有什么關(guān)系,他甩了甩腦袋,熱出的汗順著鬢角一路往下滑,墜在下巴上往下滴,落在,幜畠r的長褲上。祝瑤心疼地伸手替賀飛星擦汗,說:“星星,要不還是你坐吧!
賀飛星沒說話,只搖頭。
車終于在賀飛星被熏出個好歹之前姍姍前來,所幸車上人不多,賀飛星找了兩個連著的位置,和他媽一起坐過去。
車內(nèi)冷氣開得很足,吹在他汗還沒干透的皮膚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幎⒅巴獬錾,賀飛星放在兜里的手機(jī)震了震,祝琪給他發(fā)消息,讓他到醫(yī)院了說一聲。
十一區(qū)到三區(qū)要橫跨整個河春市,司機(jī)車開得慢,但很穩(wěn),賀飛星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他昨晚也沒休息好,張善征戰(zhàn)召喚師峽谷的時候他在酒吧端茶遞水,還要負(fù)責(zé)趕喝醉的酒鬼回家。
快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媽把他叫醒,賀飛星疲倦地撩起眼皮,眼睛因為沒有休息好顯得又紅又腫。
公交車在醫(yī)院門口停下,賀飛星扶他媽下車,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差點把他撲回去。
車門在他們身后無情地合上,把冰涼的空調(diào)隔絕起來,賀飛星覺得肺快要燒起來了,和他媽快步往醫(yī)院里走。
他先去窗口繳費,排在老長的隊伍后面,用眼神示意他媽不用擔(dān)心。,幙戳艘谎矍胺降娜祟^攢動,覺得有些遙遙無期,看不到盡頭。賀飛星催促地朝他媽擺手,示意他媽先去找醫(yī)生,一直目送,庍M(jìn)了電梯才回頭。
繳費隊伍慢吞吞地往前挪,輪到賀飛星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快一個小時,他拿著繳費單上樓找他媽,坐在邊上陪祝瑤做透析。他媽躺在慘白的床上,紅得發(fā)黑的血充滿了小拇指粗的橡膠管子,祝瑤閉著眼睛,盡量讓自己的呼吸顯得很平靜。
透析要四個小時,賀飛星拿出手機(jī)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祝琪給他發(fā)了不少消息。他想起剛上車的時候祝琪叫他到醫(yī)院了說一聲,正要回一句到了,手機(jī)屏幕又一閃,有電話打進(jìn)來。
打電話來的是他爸,他偷偷看了他媽一眼,,幘o閉著眼睛,看起來有些痛苦。
他爸不常給他打電話,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會短暫的說上幾句,還得是那種合家團(tuán)聚相當(dāng)隆重的節(jié)日,清明重陽什么的不算。
賀飛星輕輕叫了聲媽,,帥]應(yīng),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他抓著手機(jī),感受到掌心傳來的震動,震動的時間并不很長,但他總覺得對方隨時都會掛斷。
他附到他媽耳邊低聲說我出去接個電話,然后匆匆跑出透析室,還沒出門就按下了接聽鍵。
“爸!彼械。
“星星啊。”賀天恩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不像他媽,總是有氣無力的。賀飛星往透析室里看了一眼,低聲問:“您有什么事嗎?”
“下周你過生日,爸爸請你吃飯。過了生日就滿十八了,咱爺倆好好喝一杯!
賀飛星覺得心里泛起點帶著酸的甜,他沒想到父親會記得他的生日,他抓著手機(jī)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謝謝爸,我,我待會兒問問我媽!
這下輪到電話那邊沉默,聽筒里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賀飛星覺得他爸應(yīng)該在看掛歷。果然,沒過多久,那邊又道:“你現(xiàn)在在醫(yī)院陪你媽媽?”
賀飛星應(yīng)了一聲,說是。
電話那邊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許久后,賀飛星才聽父親說:“行,那你問問她吧!闭f完,就掛斷了電話。
智能手機(jī)掛斷電話后自動跳回主屏幕,連那陣讓人流連的嘟嘟聲都沒留下。賀飛星維持著打電話的姿勢,他站在原地,盯著腳下的瓷磚地板出神。醫(yī)院到處都是白的,被擦得锃亮的瓷磚倒映著他的身影,只是很模糊,讓他看不清。
他頹然地坐在透析室外的椅子上,仰頭看著頭頂和瓷磚一樣慘白的天花板。他覺得眼睛有些疼,脹脹的,還很酸,像他的鼻尖一樣酸。他伸手捂住臉,深吸了幾口氣,又往透析室里看了一眼。
,幫肝鼋Y(jié)束的時候賀飛星已經(jīng)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她蹲下身,伸手拂去兒子額前的碎發(fā),又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眼下不明顯的黑眼圈,賀飛星立馬就醒了。
他努力讓自己不去看他媽手臂上貼著的醫(yī)用膠布,接過他媽的帆布包,伸手把她扶起來,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車上只有一個空位,賀飛星有些心不在焉,抓著扶手站在,庍吷希脦状尾铧c沒站穩(wěn),被突如其來的急剎甩飛出去。
到了家還沒進(jìn)門,他就聽見祝琪的罵聲,一個詞都不帶重復(fù)的句子混雜著此起彼伏的他媽的,從內(nèi)到外一路沖到門口招呼自己馬上就要成人的大外甥。
“賀飛星!你出門的時候老娘怎么跟你說的?你他媽的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你別整天他媽的他媽的……”
“呸!”祝琪一口把嘴里的牙簽吐了,掄起鍋鏟就要揍他,“狗崽子,你他媽的還敢教育老娘?!”
賀飛星沒心思和她鬧,躲過了兩鏟后三兩步跑上二樓,咔噠反鎖了房門。
他的房間明顯被收拾過,看來張善說到做到,說來這兒睡一覺就真的來睡了一覺,之后為表感謝還特意替他收拾了房間。賀飛星倒在床上,曬過的枕頭上傳來陽光的味道——雖然他在網(wǎng)上看到過,說那是螨蟲尸體的味道。
但他現(xiàn)在沒工夫糾結(jié)什么螨蟲和尸體,他翻了個身,把鋪得平整的被子扯皺,不知道該怎么向他媽開口。
他上次和他爸見面是過年那天,他爸開車過來給了他一個大紅包,然后又帶著妻子和女兒匆匆離去。賀飛星很想見見父親,他并不像其他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缺乏父親或母親的愛,恰恰相反,哪怕是在離婚后,他也能感受到父親的愛意,雖然不像過去那樣濃厚,但總歸是有的。
只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體會過專一而濃郁的父愛后,他就無法再說服自己接受那份特意勻出來留給他的、可憐到只有一點點的關(guān)心。
賀飛星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直到,幧蠘墙兴燥埐派斐鰜。
如果去掉賀飛星因為和父親打電話而忘記回消息的小插曲,總體來說祝瑤今天心情不錯,棋牌室關(guān)了一天門,她休息得很好,盛飯的時候都在哼歌。
賀飛星坐在桌邊,慢吞吞地給他媽和他姨夾菜,祝琪喲一聲,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知道孝順你姨了。有啥事兒,說說看,趁著我今天心情好,沒準(zhǔn)就答應(yīng)你了!
從醫(yī)院回來后賀飛星狀態(tài)就不對,他不大愛向別人訴苦,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幰才滤嬗惺,問:“星星,是不是學(xué)校遇到什么事了?”
賀飛星拿筷子把碗底的米碾碎,猶豫良久才低聲說:“下周我生日,我爸想和我一起吃頓飯!
祝琪一聽就炸了,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飯桌上,噌一下站起來:“你再說一遍?”
賀飛星沒敢再說,只盯著坐在他對面的,幙。
母親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她維持著一貫的溫柔和慈愛,只是在接觸到賀飛星目光的時候輕輕嘆了一口氣,問:“你想去嗎?”
賀飛星點頭,她又說:“那就去吧!
生日來得很慢,盡管一周仍是七天,一天仍是二十四小時,但賀飛星總覺得時間被拉長又拉長,長得像是永遠(yuǎn)也到不了那一天一樣。
放學(xué)的時候他把書包扔給張善,自己打了一輛車前往酒店,下課的時候父親給他發(fā)了消息,說自己臨時有事不能來接他,讓賀飛星自己前往酒店,他會在酒店里等他。
賀天恩把兒子的十八歲生日宴訂在三區(qū)一家很高檔的星級酒店里,賀飛星下出租車的時候拍了拍校服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總覺得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
侍者帶他前往二樓餐廳的包間,賀飛星站在門前仔細(xì)地整理好衣領(lǐng),深吸了一口氣以平復(fù)心情,伸手推開了門。
他想起過年那天見到的父親,猜測他是否會比那時候蒼老一些,因為新聞總說經(jīng)濟(jì)不好。但很快他就沒心思去看父親是否蒼老,因為他在包間里看見了父親不來接他的真正原因。
——賀飛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繼母和妹妹。
他開門的時候父親正抱著剛上小學(xué)的妹妹低聲和繼母交談,他看著包間里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覺得自己是個不知趣闖入的不速之客。妹妹第一個看到他,叫了一聲哥哥,父親和繼母這才把頭轉(zhuǎn)過來。
那個瞬間,賀飛星只覺得窘迫異常,他想,這應(yīng)該是他過得最糟糕的生日。
他轉(zhuǎn)身就走,校服外套的拉鏈撞在門把手上發(fā)出叮的一聲,像扇在他臉上的無形的耳光一樣響亮。
賀飛星匆匆往外走,父親追上來,一把拉住他,有些不解,還有些惱怒:“你干什么?你阿姨和妹妹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特意來為你慶祝的!”
“我的生日?”賀飛星重復(fù)道,帶著濃重的鼻音,“我的生日,我不和我媽一起過,和她一起過?!”
他用力甩開賀天恩的手,覺得鼻尖泛酸,視線也變得模糊,他快步走下樓,恍惚間看見一群人正往樓上走,賀飛星剎車不及,撞在一個人身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
他的眼眶有些紅,覺得眼淚快要流出來了,下他意識伸手去擦,沒想到剛才被他撞到的人遞上了一張紙手帕。
賀飛星接過紙擦掉快要溢出來的眼淚,覺得那聲音很耳熟,一抬頭,正好對上了宋容書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沒事!辟R飛星聽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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