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的員工餐廳有專門為公司高層準備的包間，不過宋容書剛來不久，滿打滿算還是第一次來吃飯，引得不少人都看向這邊。

        大多數基層員工尚且沒見過新來的高管，都紛紛放下碗筷，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賀飛星、韓霞姝、李平，還有宋容書，這四個人像是小火星，碰在一起很快就燎了一整個員工餐廳。

        李平不知道今天早上辦公室里的事情，看見韓霞姝神色不對，還以為她第一次見老板緊張，立馬出來打圓場：“是啊，宋總，她得保持身材。”

        宋容書沒看他，只盯著韓霞姝笑：“也對，這樣上鏡才好看，就算被路人拍到也沒關系，是不是？”

        韓霞姝額角的冷汗就要流下來了。

        照片的事李平不知道，她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在不久之前，宋印良剛從宋容書的辦公室出來就給她打過電話，讓她自己注意點。宋容書不是好相與的人，她跟著宋印良時間不長，但也或多或少有所耳聞。

        只是宋容書對這個弟弟的態度很奇怪，說喜歡吧，壓根談不上；但硬要說討厭，他又的確對宋印良不錯。

        而且，整個恒星誰不知道宋印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結果宋容書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讓他夾起尾巴做人，完全沒費工夫。

        這兄弟倆之間的關系實在奇怪，韓霞姝默默咽了口口水，坐在位置上不敢吭聲。

        賀飛星的目光越過面前緊張的女明星，看向她身后的宋容書，小余助理站在他身后不遠，垂著腦袋，看起來像只打蔫的小雞仔，這讓賀飛星覺得他肯定遇上了什么大事兒。

        比如說老板心情不好。

        是的，宋容書心情不大好，賀飛星也看出來了。宋容書不高興的時候也笑，但那笑很瘆人，像是盯上獵物的豺狼。他不會在這種場合發脾氣，但只是這樣的目光和笑容也足夠讓人難熬。

        賀飛星能明顯看出來宋容書的火氣沖著誰，他不想被夾在中間當擋箭牌，盡管現在他已經處在中間了。他在桌子底下不動聲色地踢了小科一腳，小科整個人一歪，又往沙發外面挪了點兒。

        “宋總也來吃飯？”賀飛星看他。

        宋容書聞言，稍稍揚起下巴，目光掠過坐在餐桌前的一群人，投向最里面的賀飛星。賀飛星看見他冷漠的目光里終于帶上了點兒笑意。

        一直在邊上覷著他們倆的小余助理瞬間如蒙大赦，忙道：“宋總，您先坐，我去給您拿午飯。”

        韓霞姝一聽這話，立馬站起身，朝著宋容書賠笑道：“宋，宋總，您坐。”

        宋容書瞥了一眼她讓出來的座位，問：“不吃了？”

        他的語氣帶著點兒疑惑，但誰都聽得出來他是什么意思，韓霞姝伸手去撩頭發，偷偷擦掉額角流下來的冷汗，尷尬地說：“我想起來了，我下周有個紅毯，營養師說最近不能吃這些食物。”

        “余祥。”宋容書稍稍拔高了聲音，正端著一盤水煮菜快步走的小余助理應了一聲，又加快了腳步匆匆過來：“宋總。”

        “霞姝下周有什么活動？怎么沒和我說？”

        小余助理把餐盤放在桌上，又給他遞上筷子，平靜地說：“宋總，霞姝姐下周的紅毯在您回來前就定好了，一直是良總那邊在跟進。”

        韓霞姝的臉色越來越白，宋容書當沒看見，哦了一聲，然后對旁邊的李平說：“最近事情多，難免顧不上所有人，印良那邊就辛苦你了。”

        李平連連陪笑：“不辛苦不辛苦，宋總，當初您父親找我來就是為了輔佐良總，都是應該的。”

        賀飛星看見宋容書的眼底明顯閃過一絲不滿，但他很快垂下眼睛把情緒遮住，然后從容地拿起筷子，把小半顆水煮菜送進嘴里：“都吃飯吧。”

        周圍的人笑著說好，但都不動聲色地挪了位置，韓霞姝臉色慘白，跟撞了鬼似的帶著助理匆匆就走。李平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意識到情況不對，沒敢多留，和韓霞姝一起去等電梯。

        賀飛星團隊里的其他人不知道這位恒星的宋總到底有什么來頭，但小科可是親眼見識過他一句話就讓賀飛星順毛的，這小屁孩兒和余祥一起站在自家老板的沙發后面，朝著對面的同事使眼色。

        識趣的同事們接收到信號，也紛紛找借口開溜，端著小鐵盤換了個陣地準備偷窺自家老板和對家老板之間的戰爭。

        餐桌邊只剩下宋容書和賀飛星，就連小余助理和小科助理都以打飯為借口離得遠遠的，宋容書咽下那口水煮菜，說：“有這么嚇人嗎？”

        他的語氣和平常不大一樣，冷漠之中難得透出一點兒奇怪和無可奈何，賀飛星很久沒有聽過宋容書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短促地笑了笑，把自己面前沒有動過的湯推到宋容書面前。

        宋容書側過臉看他，正好又看見賀飛星默不作聲地把小科給他拿的芒果汁放到遠處——宋容書芒果過敏，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賀飛星做完這些，又去看小余助理給宋容書拿的菜，目光在那杯黃色的果汁上停留了尤其久。

        “黃桃汁，”宋容書笑著朝他解釋，“不是芒果。”

        賀飛星點點頭，靠在沙發上沒再說話。

        站在一邊偷偷觀察他們的小科助理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正要安心吃自己的飯，目光又瞥到他旁邊的小余助理，轉身的動作卡了一下，兩人登時尷尬地相顧無言。

        不過他們倆年紀差不多，又好巧不巧都碰上了個脾氣大得要命的老板，尷尬完了之后又來了共同語言，只靠眼神交流都能說上三天三夜。

        等宋容書吃了快一半的時候賀飛星才動筷，他吃東西很快，以一個十分迅疾的速度追上了宋容書，兩個人幾乎在同時放下筷子。

        宋容書坐在沙發上喝他的黃桃汁，用余光去瞟賀飛星，賀飛星坐在他旁邊看手機，但屏幕是黑的。他有些想笑，覺得這樣的賀飛星很有意思。

        “吃飽了嗎？”宋容書問。

        賀飛星應了一聲，收起手機站起來，坐在另一邊密切關注著自家老板的小科立馬也放下碗筷站起來。

        小余助理用眼神詢問宋容書現在是否可以上前替他收拾碗筷，但還沒等他的目光傳達到宋容書，一邊的賀飛星就已經伸手替他收掉了面前的餐盤。

        他將兩個小鐵盤疊在一起，用另一只手抓著筷子，大步流星地往碗筷回收處走。宋容書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在賀飛星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保潔人員后十分貼心地遞上了一張手帕紙。

        賀飛星一邊擦滴到手上的油一邊看他，宋容書抬起手腕看表，對他說：“下午還有工作，不送你了。”

        手帕紙上傳來一陣香味，有點兒像桃子的味道，賀飛星的鼻腔很快被手帕紙的蜜桃香和宋容書身上的木質香充滿了，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合同也簽了，之后有什么問題隨時可以聯系我。”

        賀飛星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和宋容書一起吃晚飯那天，兩人在酒店門口分別的時候宋容書對他說的那句話——簽了合同以后有的是你使喚我的機會。

        他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很淺的笑。

        賀飛星的長相極具攻擊性，他這樣笑的時候并不讓人覺得友善，反倒給人一種被調戲和玩弄的錯覺。

        但宋容書顯然刀槍不入，他站在原地，看賀飛星當著他的面拿出手機，然后緩慢地按下了一串數字。

        沒過多久，不遠處的小余助理就匆匆過來，壓低聲音對他說：“少爺，您的手機有電話進來。”

        宋容書嗯了一聲，又去看賀飛星，笑著朝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問：可以了嗎？

        賀飛星顯然覺得可以，他放下手機，同時宋容書的手機來電也停止了。宋容書朝他微笑，說：“路上注意安全，星哥。”

        賀飛星應了一聲，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宋容書聽得清楚。走出去一段距離后，他又回頭看了看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宋容書，看那雙彎起來的眼睛，然后和其他人一起乘電梯離開。

        他們坐電梯到一樓，被發短信提醒暫時不要回來的劉姐正拎著剛買的漢堡坐在一樓大廳里等他們，看見賀飛星，她叫了一聲，抓起包走過去。

        小科嘿了一聲，說姐，您就吃這個啊？

        劉姐聽了瞪他：“還不是你！你要不給我發那條短信，我能跑去買漢堡嗎？還好這附近有快餐店，不然餓死我啊！”

        小科讓她罵得直縮脖子，哎喲哎喲地叫：“那不是為了星哥嗎！”

        他的星哥此時已經一路領頭走到了大門口，聽見有人叫自己，轉身看他們，又讓小科快點。

        中午太陽很大，司機還沒到，他們六七個人只能一起擠在一片陰影底下躲太陽。

        等了好一會兒司機也沒來，倒是有一輛黃色的跑車從不遠處的地下停車場開出來，在一片發動機的嗡鳴聲里停在大樓門口。

        司機從駕駛座里鉆出來，站在車門邊上等人，沒過兩秒，宋印良就在李平和韓霞姝的陪伴下從一樓大廳里走了出來。他的右手上纏著一圈紗布，臉黑得像鍋底，徑直走到駕駛座邊想開車，被李平攔下。

        賀飛星離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李平顯然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因為宋印良看起來很生氣。他隱約能聽見宋印良的罵聲，但在那之后，李平又說了一句什么，使得宋印良不情不愿地往副駕駛走去。

        就在他從車前繞過去的時候，余光瞥見了站在遠處等司機的賀飛星，他站在原地，微微瞇起眼睛，然后嘴角緩緩咧開，露出一個有些瘆人的笑。

        宋印良和宋容書長得并不很像，但他們瞇眼時神韻相似，都像父親。宋印良走過來的時候，賀飛星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還是容容好看。

        宋容書從容、高貴、優雅，但宋印良不一樣。這個從小到大被母親寵壞了的小混蛋骨子里充滿了野蠻和傲慢，就連眉眼之間都充斥著一股令人反感的輕佻和狷狂。

        賀飛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垂下眼睛和他對視。

        宋印良比宋容書高出快小半個腦袋，但跟賀飛星比起來還差一點，他當著賀飛星的面點了根煙，說：“好久不見啊，賀大明星。”

        這倆都不是好說話的主，知道恩怨的不知道恩怨的都不敢喘大氣，緊張又畏懼地觀察著他們。宋印良叼著煙，周圍的空氣里因此充斥著很淡很淡的薄荷味道，他吸了一口氣，香煙上的火星猛地亮起來。

        賀飛星面無表情地看他，他沉默著，不為宋印良的挑釁而回應，他知道這沒必要，因為不管鬧成什么樣，給宋印良擦屁股的人都一定是宋容書。

        他不想在這種時候給宋容書找麻煩，準備放宋印良一馬，但宋印良顯然不打算放過他。

        他見賀飛星不說話，啐了一口，朝著賀飛星臉上吐煙，問：“你來干嘛啊？找我哥？賀飛星，你怎么有臉來找他啊？嘖，你他媽臉皮可真夠厚的。”

        這句話賀飛星耳熟極了，因為在很多年前，宋印良也是這么對他說的。

        他看著對面尚且稚嫩的青年，終于嗤笑出聲，他覺得宋印良又無聊又幼稚，這么多年了，罵起人來連個新詞都蹦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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