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看戲
虞壽樓, 今日的第一場戲剛開演。
外邊排隊的魔修們早早擠了進去,那等沒訂到桌椅包間的魔修也顧不得了,爭先恐后地涌入樓內, 占到最佳的位置。
站位不收錢, 虞壽樓的管事沒關門, 想進來看一眼, 也隨他們去。不想擠入人群又想看戲的修士們, 紛紛把神識投進去。
和光兩人趕到時, 樓里喧鬧嘈雜,門口空無一人, 只有一個懸在檐角的鳥籠,里頭的涂涂鳥哼哧哼哧地啃著包子。
和光往樓里望了一眼, 人頭攢動,摩肩擦踵, 渾濁的空氣熱浪撲面而來,可想而知里頭有多悶熱。
“虞長老真在這兒?”
話音剛落, 她就直覺有一道冷冰冰的視線打在她身上,檐角的涂涂鳥尾羽倒豎,冷不丁地扭頭盯著她。
她挑了挑眉, 提步走向鳥籠。涂涂鳥的視線黏在她身上, 身體越來越僵硬,兩只圓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極大, 仿佛如臨大敵。
“瞅我干啥?”
她彈了彈鳥籠, 鳥籠晃蕩起來,里頭的樹枝左右擺動, 涂涂鳥尖叫一聲, 撲騰著翅膀飛著。一邊飛, 一邊瞪著她。
她瞇起眸子,本想再捉弄一下它,手指頭剛伸出,就被韓修離攔下了。
“你怎么了?和只鳥過不去。”
她按捺心頭的煩躁,攥緊拳頭,壓著自己挪開了眼,“沒什么,看它長得丑,心里不爽快。”
咕——
涂涂鳥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呲牙瞪她。
韓修離瞥了它一眼,提起鳥籠,把它掛遠了,他站在中間,擋住了一人一鳥的怒目相視。“你不惹鳥待見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你師兄的八哥不就挺討厭你的嘛?”
和光抬眸瞪他,辯解道:“誰說八哥討厭我,我倆關系可好了,它撒尿都要專門跑我面前撒。”
韓修離眼角一抽搐,“行行行,你說了算。別管它,我們先進”
這時,他腰間的玉牌亮了亮。他摸出一看,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對不住,執法堂出了點意外,急著叫我回去。”
“現在桌位估計訂滿了,不過站位不收費,你走進去,虞長老可能坐在前頭幾桌,你找找或許”
和光懶得聽他客套,擺擺手,示意他先走。
韓修離走了之后,她又瞥了涂涂鳥一眼,它依舊那么盯著他,似乎兩人之間隔著殺父弒母的血海深仇一般。
她輕笑一聲,作勢走向它,它登時繃緊身體,藏在了鳥籠最深處。
和光壓住心底的不爽快,最后掃了它一眼,不再理會,徑自走進了樓內。
虞壽樓外頭看著熱鬧,里頭更是熱鬧。
樓中心一座大臺子,后方豎著一面高大的白玉璧,上面播放著戲曲的風景背景,同九曲城樊樓的差不多。仔細看去,清晰度和細節竟比樊樓的好了不少,也不知花了多少錢。
大臺子下是視野最好的桌位,店小二忙碌碌,一邊給客人上菜,一邊斜眼偷偷瞄著戲曲。
戲臺的四方,四座樓臺拔地而起,每座五層高,相顧環視著戲臺。欄桿樓梯人滿為患,小二踏腳穿梭的地兒都擠不出。
四座樓之上,分別建立了四個露天亭子,供不愛熱鬧的高階修士遠望,簡直把節省地方四個字刻在了腦門上。
不惜減少裝飾、降低格調,最大限度利用每一寸地方。
盡管如此,虞壽樓還是座無虛席、站無余地、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緊緊黏在戲臺上,和光小心翼翼地擠過所有人,也沒招來一絲多余的視線。腦袋不小心擋住他人的視線時,倒是招來一聲罵。
她一邊道歉,一邊朝戲臺子前頭的桌子走去。
據韓修離的話,虞世南應在這兒。
戲臺前二十余桌,桌與桌的走道縫隙里也站滿了看戲的魔修。和光一時難以看清桌位上的人,只得慢慢地擠過看戲的人群,一桌一桌地去瞧桌上的人。
她走過了十多桌,沒瞧見虞世南的影子,倒是挨了不少白眼。她一一點頭,賠個笑臉,朝被她打擾的魔修低聲道歉。
她轉過一邊,正準備從另一邊找起時,斜刺里傳來一道笑聲。
“小師父,過來坐嗎?”
層層交疊的人影后,伸出一只修長的手,骨節分明、養尊處優,食指上戴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昆侖玉,那只手朝她招了招。
那只手一伸,四下嫌棄抱怨和光的聲音頓時噤聲。四周的看客皆一怔,紛紛從戲臺上挪開眼神,偷偷打量著她,以及那只手的主人。
不少人抿緊唇,眼神里透出艷羨的意味,臉上的酸味藏都藏不住。
和光的目的是為找人,本不想前去。萬眾矚目下,一口回絕不僅拂了那人的面子,更是把眾人的臉皮往腳下踩。
她只得感激地笑了笑,抬腳往那兒走去,打算坐一會兒便借口離開。這一次,眾人不再瞪視她,羨慕的眼神從她頭頂一直射滿腳底。
四周的人不約而同地往兩側避讓,竟也讓出一條細細的小道,直通那桌。
小道盡頭,露出了那人的身影,正是她苦尋不見的虞世南。
他玉冠高束,黑色綢緞長袍,與四周的魔修打扮大同小異,但他卻是窄袖,窄袖之下,手腕的血管清晰可見。
那人神色悠閑,眼神落在戲臺子上。她坐下時,他也沒給個眼神,仿佛方才喊話的人不是他。
桌上擺著一壺淺淡的茶水,一盤炒碎的花生米,就如路旁的破舊酒肆里的便宜小食,實在不像是渡劫期長老會吃的東西。
然而,虞世南一邊悠哉看戲,一邊往嘴里扔花生米,吃得似乎極香。
和光假意看戲,偷偷打量著他,不禁猜想他究竟是個什么人。書鋪老板說的和善人,她并不信,或許書鋪老板確實這么看待虞世南。
但他,他們這種人,玩政治的人,一般都有兩面。
她很好奇,他內里的那面是何樣子。
據萬佛宗的資料記載,七千余年前,虞世南和殘魂一號一先一后拜入無相魔門,兩人天資聰穎、修行極快,六十年后同時成為那一屆的坤柱。
不久,兩人一同進入菩提秘境,采取各種戰術,拖延了萬佛宗與天魔一戰的進程。
那一戰,不僅改變了菩提秘境的歷史,第一次載入史冊的記錄出現。兩人也一戰成名,被當時無相魔門的長老們注意到,從此被培養為掌門和副掌門的接班人。
從兩人的敘述中得知,菩提秘境之時,殘魂一號為首,虞世南給他打下手。于是,長老們也從此定下了殘魂一號為掌門,虞世南為副的打算。
兩千年后,無相魔門的副掌門率先退位,傳給了虞世南,直到虞世南站穩跟腳,再扶持殘魂一號接任掌門,從而使得管理層的繼任順利進行。
那一年的掌門繼任儀式上,不知中間過程如何,第一次增加了前生鏡的環節。正是那個偶然的決定,如今看來仿佛是必然的決定,讓坤輿界得知了驚人的事實。
掌門繼任儀式立即終止,中間發生了數不清的事情,幾乎糾集了坤輿界所有的勢力,才處置完殘魂一號,并把這件事情的影響降低到最小。
當時,虞世南稱難以接受這件事,想要退位讓賢。然而無相魔門才損失一位掌門,怎么能在短時間內再次遭受副掌門退位。
過了幾十年,下一代接班人被培養出來。他從副掌門的位子上退了下來,從此做了個清閑自在的太上長老。
他在渡劫前期待了數千年,也不努力修行進階,每日悠哉悠哉、游手好閑地渡過,似乎已沒有了斷絕了飛升的念頭。
被人詢問此事,他笑道,你怎知上邊是何景象,若是又要重頭修起,還不如現在快活。說到證道飛升一事,他竟渾身輕松,不似離飛升只差一步的樣子。
魔修執念非同一般,修到渡劫期,俗世的執念多數已達成,心中已圓滿。執念一般變成了飛升,變成了勝負欲,變成對無相魔門期許的也有。
但是,無人知道虞世南的執念是什么。
資料顯示,虞世南喜好養鳥。所有人都以為渡劫期大能會養舉世罕見的靈鳥,他卻偏好坤輿界最普通的涂涂鳥,普通到每一只都像是隨手抓的一般。
他還喜歡聽戲,甚至出錢建造了虞壽樓。虞壽樓建在第一洞天市中心,戲子的酬金和玉璧的拍攝價十分高昂,虞壽樓的物價卻異常便宜,聽戲的站位也不花錢。
執法堂曾粗略計算過,虞世南每年都得燒不少錢,才能勉強維持虞壽樓的經營。
正因此,他也在普通魔修弟子間收獲了不少大方心善的名聲。
與此同時,在無相魔門高層以及眾宗門執法堂眼里,他卻只是個無所事事、拎不清輕重緩急、腦子不靈清的渡劫期大能。
執法堂的前輩研究虞世南的性格時,分析他同殘魂一號情同手足,經那一事后萎靡不振,不止對權力、對無相魔門的發展、對飛升也沒有了期待。
和光覺得,做到過一宗副掌門的人,絕不可能像店鋪長老說得一般和善,他的過往和經驗終究會沉淀下來,哪怕堆上無數偽裝,該掀開時,終究會掀開。
她想得久了,不覺間打量得也久了。
虞世南的眼神依舊放在戲臺上,全然沒有偏頭瞥她一眼,唇角卻不由得往上翹了起來,似笑又非笑。
“小師父,你不看戲,一直看我,莫非是我臉上開了朵花,竟比那戲曲還要吸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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