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合上的那一刻,  整片天地霎時(shí)就黑了下來，綠洲遁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

        地面燃起點(diǎn)點(diǎn)紅光,  那是食魔樹焚燒的余燼。忽隱忽現(xiàn)的紅光之上，刮過濃稠得仿佛要滴水的黑霧。和郁感覺呼吸艱難起來，腦子仿佛被敲了悶棍，沒法思考現(xiàn)狀。

        緊接著，魔癥一般的大吼大叫從四面八方傳來。借著微弱的火光，和郁瞇眼看去，看見了一群瘋子。撕開界域代表光鮮亮麗的外表,  里邊竟然是些這樣穢亂骯臟的丑貨。

        和郁冷眼躲開，不愿與眾人有任何接觸。

        黑霧越猛越重，余燼的紅光暗了許久也沒亮起來，綠洲又暗了下去。半空中一閃而逝的紅光更是深得慌,  那是走火入魔的眾人猩紅的眼睛。

        那一雙雙紅光撲了過來,  和郁心下不悅,  毫不留情地抬扇揮開。

        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  旁側(cè)突然傳來裂齒般尖銳的風(fēng)聲，他心覺不妙，下意識(shí)往后彎腰，一道冷光貼著鼻尖劃過,  竟然是一把劍，嘶吼的咆哮聲隨之響起。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沒用的家伙！

        和郁罵了一聲,  握緊紙扇，使出道風(fēng)刃，揮退了這代表。代表的嘶吼聲嘎然而止,  身體猛然向后撞飛,  至于飛到哪兒,  和郁沒點(diǎn)興趣知道。

        這兒的動(dòng)靜引來了更多走火入魔的代表，他們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個(gè)個(gè)撲了過來。

        和郁不勝其煩，揮扇逼退，眼見圍上來的瘋子越來越多，他下意識(shí)罵出了聲，以往聽過的污糟詞一個(gè)勁兒從嘴里冒。這時(shí)，他余光里瞥到一抹淺藍(lán)的水光。

        他猛然睜大眼，對了，護(hù)城河，河水散魔氣。

        他抬步往護(hù)城河跑去，一路上，揮退的人越來越多，他甚至沒了看一眼那些人臉和身份的興趣。

        “和和道友？”

        一句清晰的話叫停了和郁，雖然語氣顫抖，能神智清楚地說話說明這兒還有個(gè)清醒的人。

        和郁扭頭看去，就見一代表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樹后，神情害怕地朝他打招呼。

        和郁心下不禁高看了這代表幾眼，光是沒有走火入魔這一點(diǎn)，這家伙就遠(yuǎn)遠(yuǎn)勝過身后那些蠢貨了。憑借這一點(diǎn)，和郁不介于帶這家伙一程，也把這家伙送去護(hù)城河。

        和郁笑了笑，“道友實(shí)力不錯(cuò)，有資格與我同行，不如”他一邊說著，一邊朝那代表走去，沒想到那代表的表情越來越害怕，甚至后退，似乎想要躲開他。

        “你怎么了？”和郁瞇眼盯著代表。

        代表嘴唇打顫，“沒沒什么。”話雖這么說著，還是不斷地往后退。

        和郁不耐煩了，直接出手定住代表，他倒要看看這代表在搞什么花樣。他越走近代表，代表的眼睛睜得越大，似乎怕得快要哭出來。

        這代表到底在怕什么？莫非在怕他？

        和郁走到面前，代表的眼神已經(jīng)絕望得暗了下去，和郁就在這雙眼里看到了自己。

        一身血衣，披頭散發(fā)，滿眼通紅，神態(tài)癲狂與那些他看不起的代表，與那些走火入魔的蠢貨別無兩樣。

        他也走火入魔了？

        和郁被自己的猜想震住了，他怎么會(huì)走火入魔？他不是還能思考嗎？

        這么想著，和郁回身看去，滿地的尸體，滿地的狼藉，那一張張猙獰的臉，那一個(gè)個(gè)慘死的人，都是他方才刻意忽視的。

        原來他早就走火入魔了。

        和郁受不住了，他推開面前的代表，馬不停蹄地往護(hù)城河跑去。淺藍(lán)的水光侵入視野的那一刻，他猛然躍起，一頭扎進(jìn)河里。

        冰冷的水蓋住腦袋的那一刻，他被凍得一激靈，腦子瞬間清醒了許多。

        地面魔陣發(fā)動(dòng)以來的一件件事，重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綠洲被黑色罩子籠住了，談瀛洲從天頂下來了，魔氣黑霧籠罩了整個(gè)黑色罩子。現(xiàn)在，他們就在魔氣里面，哪兒都逃不出去，更別說里面還有一個(gè)談瀛洲。

        完了。

        和郁腦子里只剩下這個(gè)結(jié)果，下一刻腳底突然一沉，黑色結(jié)晶從腳底覆上來，一瞬間蓋到了大腿。

        他被拉了下去，咸澀的河水咕咚咚灌了進(jìn)來。

        和郁內(nèi)心絕望，但還是不甘就這么死去。

        他揮動(dòng)雙臂，拼命往上游，腦袋冒出水面的那一刻，岸上的景象驟然映入眼底。

        赤土焦木，尸橫遍野，瘋癲百態(tài)，咒言罵語。

        若有煉獄，不過如此。

        這般形勢，真能活下去嗎？活下去了，又如何？白白被談瀛洲折磨。

        和郁覺得雙臂無力，任黑色結(jié)晶把他沉了下去，晶石漫上喉嚨的那一刻，他突然間聽到天問碑的聲音，“你在哪兒？”

        他喃喃回復(fù)，“魔域。”

        “魔域在哪兒？”

        和郁意識(shí)清醒了些，登時(shí)想到這是天問碑的問題，是通過這個(gè)幻境考驗(yàn)的關(guān)鍵。他拼命思索魔域在哪兒這個(gè)問題，迅速回顧從井底到魔域來的一切，卻還是想不到一個(gè)可靠的答案。

        “被淪陷的界域？”天問碑沒有反應(yīng)。

        “眾人心里？”“心魔幻境？”天問碑還是沒有反應(yīng)。

        河水的佛力保持他的神智，暫緩黑色結(jié)晶漫上來的速度，然而同時(shí)也正由于河水，結(jié)晶的重力不斷把他往河底拉去。神智的清醒、死到臨頭的危機(jī)感，所剩無幾的時(shí)間，重重矛盾幾乎要逼垮他。

        和郁咬破牙尖，念出法訣，自斷了雙腿。重力一減，他微微往上浮了些。下一刻，斷口的劇痛使得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他一邊忍受著疼痛，一邊憋住呼吸，一邊思索天問碑的答案。

        使盡全力，忍受煎熬，過了整整一刻鐘，還是沒能想到令天問碑滿意的答案。

        黑晶完全覆蓋住他，河底多了具無腿的黑色雕塑。

        不遠(yuǎn)處的水里，季子野也遭受著同和郁如出一轍的折磨，不幸的是他腦海里還有一個(gè)虞世南，拿飛升吊著他，拿承諾摧殘著他。

        【再撐一會(huì)兒，沒想你解答出天問碑的答案，至少得比和光撐得久吧，她可還面對談瀛洲。】

        【再堅(jiān)持一會(huì)兒，等你回來，我助你上元嬰后期。】

        季子野忍不住大叫一聲，“閉嘴。”

        虞世南的話沒有停，而這無數(shù)次的對比嘲諷和摧殘折磨，竟然真的逼季子野撐到了最后。

        綠洲中央。

        談瀛洲落下來的那一刻，鴉隱又站回談瀛洲身后。

        烏束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就連后背都在不斷發(fā)抖，他咬緊牙關(guān)，似乎在做艱難的決定。

        片刻過后，他大罵一聲，抬手往上一抹，半面覆冰，雙手持冰錐往談瀛洲沖了過去。看他的臉，似乎打算同談瀛洲拼了。

        還沒沖到談瀛洲面前，后方的鴉隱率先動(dòng)了，走到跟前，一腳踢開了烏束。

        因著綠洲內(nèi)充盈的魔氣，鴉隱已經(jīng)恢復(fù)原狀。而烏束等人的靈氣早在方才的戰(zhàn)斗中消耗大半，如今又收到魔氣的肆虐，不過是茍延殘喘，強(qiáng)撐著才沒倒下。

        沒過幾招，烏束就被打趴下，一只眼珠子都脫出眼眶，靠著一條白肉連著才沒掉下。

        一聲嘆息徐徐響起，“烏道友，停手吧，天問碑的規(guī)則不是這樣的。”

        因?yàn)榛镁车囊?guī)則，在談瀛洲和鴉隱耳中，天問碑等涉及禁忌的關(guān)鍵字眼自動(dòng)替換成了別的詞。

        “呵。”烏束嗤笑一聲，斜眼覷了無讖，“那是怎樣？像你一樣做只軟腳蝦？”

        無讖依舊盤腿坐在地上，黑色結(jié)晶已經(jīng)漫到胸膛，神情還是那般無喜無悲。

        無讖沒有回答，僅搖搖頭。

        烏束嘲笑得更大聲了，“你們不打，老子來打，管他是談瀛洲還是聊瀛洲，魔主還是魔君，老子看不慣的，就是要?dú)ⅲ瑳]人能把老子嚇得瑟瑟發(fā)抖，只要老子把別人嚇得屁滾尿流的份兒。”

        說完，烏束一把拔掉那只眼珠子，白肉啪的一下斷了，血色的眼珠子也隨手扔到一旁。

        他大笑著，又握著冰錐沖談瀛洲沖去。

        噗嗤，冷光一閃，鴉隱瞬身到烏束跟前，一道手刀劃過烏束的脖子。

        笑聲嘎然而止，猙獰的頭顱高高拋起，笑容還是那般張揚(yáng)而恣意。

        和光看著這一幕，心下不禁有些動(dòng)容，烏束這家伙執(zhí)拗歸執(zhí)拗，卻從來沒對不起他自己說過的話。這般毫不掩飾自己性格的人，在當(dāng)今修仙界也算少見了。

        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無讖?fù)蝗惑@呼一聲。

        和光偏頭看去，黑晶已經(jīng)漫上他的喉嚨，他神情沉吟，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魔域在哪兒？”他皺緊眉頭，嘴里喃喃著幾個(gè)字。

        “什么？”和光感覺不對勁，他在說什么，他在回答誰的問題，哪里來的聲音？

        莫非是天問碑？

        不知為何，和光腦海里冒出了這個(gè)想法。

        無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臉色大變。變臉的那一剎那，黑晶猛然停下了，甚至響起咔嚓的破碎聲。

        和光吃驚得睜大眼睛，只見過黑晶速度加快的，從未見過黑晶停下的，這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下一刻，更讓人驚訝的事情發(fā)生了。

        無讖臉上的黑晶邊緣泛出白色的光芒，黑晶竟然有向下退下的趨勢，然而無讖臉上非但沒有慶幸，臉色反而難看得嚇人。

        和光沒經(jīng)歷過黑晶，也沒聽過天問碑的問題。倘若聽過的人見到這一幕，恐怕都要嫉妒得眼睛滴血，無讖快要解出來了。天問碑的第二問——你在哪兒，無讖觸摸到了答案的邊界，離揭開就差一步。

        然而無讖的表情卻沒有一點(diǎn)揭開的喜悅，只有痛苦和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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