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魍魎(一)
好像藍靛果的漿液和竹葉青混在一起, 大片大片的藍色和綠色。
再倒點米曲,就是一壺好酒了。
若鹿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這個時候, 藍色和綠色分開來, 界限變得明晰,好像是天空與湖水的分界線一般。
他眨了眨眼睛,好像視野上方的薄膜被拿掉, 景象清晰起來。
蔚藍色的澄凈天空, 直上云霄的參天大樹,廣闊平靜的湖水,湖畔小小一處的茅草屋
咦, 怎么有點像師兄的破茅屋。
四通八達的街道, 高聳于其中的玉石像, 焚燒灰燼的焦坑
那不就是疏狂界么?
若鹿抬手撓撓腦袋, 渾身酸痛, 很難爬起來, 只能就這么躺著仰望天空, 以及天上不甚清晰的疏狂界。
為什么疏狂界會在天上?
意識漸漸回籠,他想起來了。
他同和光道友去碧湖捉拿兇手, 結果中計,他掉入污泥陣法。
和光道友應該平安離開了吧。
然后發生了什么?他不太記得了, 卷入污泥之后,他失去了意識。
疏狂界在天上,也就是說,這兒是污泥陣法內部?
說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疏狂界——從下方穿透厚重的土層
現在想想, 突然覺得有點可惜。
師兄估計會當他死了, 再給他立塊碑,樹下的那壺梅花醉說不定也會倒在墳頭,著實可惜了,他又喝不到。
要是師兄同和光道友一起喝了就好,那才沒浪費。
若鹿的心緒一會兒激動難忍,一會兒平靜無波,就像分裂成兩個人。說到底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突然就成了這副和死了沒兩樣的狀態,不知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還活不活著,甚至連那個陣點都沒能拔掉。
他撫上心臟,一下重一下輕,一會兒快一會兒慢,難受至極。
他一邊長長地舒氣試圖平緩下來,接受自己如同死亡一般的事實。一邊仰望疏狂界,想把它牢牢刻在心底。
這時,他突然發現疏狂界下方立著幾十根柱子,乍一看就像那些地柱撐起整個疏狂界一般。
沿著地柱一路往下,一直延伸到他躺著的地面。
怎么回事兒?這里是疏狂界地下?
若鹿看向那些地柱,心臟突然砰砰直跳。這些地柱所抵達的地方,城池的偏僻巷子、化為焦土的酒樓、坤輿界的跨界飛舟、碧湖全都是黑柱出現的地點!
仔細一看,上面的疏狂界地面是傾斜的,每根地柱的高度也不同。按照黑柱出現的順序,地柱一根根變短,疏狂界一塊塊往下斜。
就好像,地柱把疏狂界拉向地面,拉向這邊一般。
這兒到底是哪兒?兇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若鹿冥思苦想的時候,視野里猛地沖進一塊烏漆麻黑的東西,似乎是個腦袋,歪斜扭曲的眼珠子,扁平到不能呼吸到鼻子,長得幾乎貫穿半張臉的嘴巴。
他沒反應過來,慢了半拍才驚呼出聲。
黑腦袋使勁兒嗅了嗅鼻子,惡心的大眼珠子閃了閃,然后張開血盆大口撲了過來。
他連忙向旁邊一滾,躲過了這一下。
黑腦袋沒給他放松的機會,又沖了過來。
若鹿躲開,心里思忖著,這到底是嘛玩意兒。
沒過多久,黑腦袋嗷嗚地叫了幾聲,似乎是生氣了,眼珠子里全然變成紅色,黑色的身體發散出陣陣黑霧。
若鹿忙不迭退遠。
不詳的氣息,是魔氣!也就是說,這家伙是天魔?
若鹿心中哀嘆一聲,他到底是掉到什么地方了,也不像是魔域,這兒的魔氣太少了。
他右手一轉,陣法瞬時連成,劍柄緩緩從陣中出現。眼見天魔又要沖過來,他立時拔劍,一劍斬斷它的腦袋。
黑腦袋砰地飛了出去,沒了腦袋的身體也停下了。
還沒松口氣,那腦袋又蹦了過來,化為黑霧飄向脖子,沒多時天魔就恢復原狀。
是了,天魔只能用佛力凈化才可。劍術刀法等外力,沒法消滅天魔,這也是無數個界域淪陷的原因。
若鹿倒霉地嘆了口氣,又退出一段距離,若是被這玩意兒的魔氣侵入就糟了。
說起來,剛才這玩意兒沒了腦袋的時候,曾停過一會兒,說明它恢復需要時間。
于是,若鹿又召出數支箭,一支支朝它的腦袋射去,每當它要恢復,又射一箭,不給它恢復的時間。
幾番下來,腦袋還沒恢復,它艱難地活動四肢往前走,躲過一箭再恢復。
這玩意兒,似乎有某種程度的智力。
若鹿取出數刀,把它的四肢緊緊釘在地面,再一下下削掉腦袋,如此一來,這玩意兒的活動便被封住了。
天魔不斷地掙扎,然而似乎再無辦法一般,沒能再脫困。
若鹿蹲在它旁邊,饒有興致地打量它,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天魔。不是天問碑秘境里模擬出來的虛假東西,而是活生生的天魔。
比師兄厲害多了,得記錄下來,讓師兄見識見識才行。
他想著,剛從懷里掏出留影球,不僅怔住了。
回不去了啊。
差點忘了,他已經回不去,見不到師兄了。
嗷——
不遠處突然響起刺耳的尖叫聲,又幾只天魔沖了過來。若鹿召出刀劍,像之前那樣釘住了那幾只天魔。
叫聲沒有停,從另一個方向響起,越來越大。
若鹿扭頭看去,就見那邊涌來烏壓壓一片黑色,全都是天魔。
好家伙,這可釘不完。
他不敢妄自成大,拔腿就跑。
然而這些天魔就像幾百天沒吃過肉的餓狼一般,緊追他不放。他越跑,圍過來的天魔越多。
沒是掉進天魔窩了吧。
若鹿擦了擦冷汗,沒敢放慢腳步。后面少說綴著幾百只天魔,要是被卷進去,恐怕連骨頭都吞得不剩了。
這時,這幾百個天魔陡地大嚎了起來。
下一刻,前方響起紛繁錯亂的腳步聲,地平線升出大片黑色,向四周迅速擴散開來。
前方全是天魔。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就被包圍了。
若鹿環視四周,不由得哇了一聲,“這可真是大陣勢,師兄去參會的時候,都沒這么多攔路歡迎的人。”
不知是哪只率先沖出來,只見幾百道黑影閃過。
若鹿避之不迭,釘住前幾只,刀劍也被后面的沖歪了。不能凈化殺死天魔,這只是一場專對他的消耗戰罷了。
他一個勁兒地躲避,不知過了多久,喘氣粗氣來。經過碧湖上的逃難,靈力和體力本就沒恢復,此時更耗得厲害。
“放開——”
上空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
若鹿仰頭一看,竟然是兩個人。尖叫的碧湖乘舟的那個犯人,后面那個一身白色僧袍,瞧著怎么像和光道友?
她不是逃掉了么?
那筑基期的小子掙扎著要擺脫和光道友,拼命往遠處墜落。和光道友揮動蛟筋,正要去追那家伙。
就在這個時候,四面的天魔陡然一起撲上來。
和光道友登時扭頭,和下方的若鹿對上眼神。她臉色一變,蛟筋的方向一轉,就朝他的方向甩來。
一道金鞭咻地揮來,蕩開四周的天魔。就像金燦燦的陽光一般,照得這些玩意兒無所遁形,直接化成一縷縷黑霧,消失在金光中。
這些讓若鹿束手無策的玩意兒,不到片刻就被她消化個干凈。
若鹿眨了眨眼睛,恍惚間竟然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閃耀的金光中,她就這么從天而降,擋在前方。
“我去,太帥了吧。”
他喃喃出聲,甚至說出平日不說的粗話。
她偏頭看他,刀裁般的眉峰動了動,“你說什么?”
若鹿深吸一口氣,笑著說道:“和光道友,你這也太酷”
“糟了!”她臉色大變,轉頭望向遠方,“季子野!差點忘了那家伙。”
四周的天魔貪饜地看著她們,隨時可能攻上來,遠處響起刺耳的嚎叫聲,越來越多天魔圍了過來。
和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不知道這些家伙還有多少,先走吧。”說完,她一把提起若鹿的后衣領,腳下一點,躍上天魔們的腦門,一只只踩著,沖那兇手的方向去。
若鹿擔心天魔仰頭咬她們,握緊劍時刻提防著。沒想到她在腳下鋪了一層佛力,所踏之處,天魔無不痛嚎,別說咬人了,爭先恐后逃跑。
“站住——”
她似乎極為生氣,面容比往日猙獰許多。
遠處那犯人回頭望了一眼,面上浮上冷笑,腳下更加快了。
這時,她突然停下,手臂一擺,一枚念珠飄在周身,金色的卐字閃閃發亮。她口念了句咒,念珠化作金光,在半空留下殘影,越過那犯人,唰的一下插在他面前。
這是警告。
犯人頓了一下,依舊往前逃。
又有四顆念珠升空,都化成三尺長的金錐。一支先射過去,噗嗤一下貫穿那人的左腳腕,把他釘在地上。
他掙扎著還想逃,三支又射過去,一一貫穿右腳腕、左手腕、右手腕。
那犯人以扭曲的姿勢懸在地面,再也動彈不得。整張臉都擰在一起,不住地悶哼喘息,似乎極為痛苦。
和光這才拎著若鹿過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季子野,放棄吧,你以為你還逃得過我的手掌心?”她毫不掩飾語氣里的嘲諷。
季子野咬住牙關,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又一個字,“為了個不相干的家伙,倒這鬼地方來,你這個瘋子,不想活了也別拖著我!”
“就是因為想活,才把你拖下來。現在,說出離開這里的辦法,你也不想在死在這種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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