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瘋子章倫不太正常？
  這種事情還用特地說嗎？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不正常了。
  要不大家也不會都喊他老瘋子……。
  “章叔到底怎么個不正常法？”抱著有備無患的心態，許回還是決定先問問清楚。
  “這個……。瘋天師和鬼爺的脾氣不太一樣，鬼爺是喜歡甩鍋，瘋天師是容易遷怒于人，多少有點喜怒無常。”何白斟酌了半天詞句，連對老瘋子章倫的稱呼都變了。
  “遷怒于人？喜怒無常？蘇哥，章叔到底是個什么性格啊？”雖然老瘋子章倫給人的感覺瘋瘋癲癲的，但是許回還真沒覺得他有多么的霸道和不講道理。
  三人此時正走在去丹房的路上。
  丹房的位置離天師府大殿比較遠，在下方的那片云海里面。何白說那片云海叫“云界”，本身是章倫煉丹形成的副產品，但是也有保護天師府的功能。
  云界之下就是凡間，云界之上就是天師府。
  直接飛進去的話，哪怕是自己人，也肯定會迷路。而且那地方除了周天師師兄妹四人，誰也沒辦法直接瞬移或者傳送進去，中間也沒有任何可以代步的東西。所以只能是老老實實沿著山道走過去。
  現在的如意車已經變成了一副八條腿的步行機械，帶著許回在山道上平穩前進。但是許回總覺得自己現在的這個造型有點奇怪，不像是章魚博士，而是有點像《黑暗精靈三部曲》里面描寫的蜘蛛神后蘿絲。一樣都是八條腿，只是自己不是蜘蛛的身子上長了張人臉……。
  “瘋爺這個人吧……。往往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有的時候為達目的有點不擇手段。說實話，有點小孩脾氣。要說霸道不講理，倒也不至于，起碼平常不這樣，但是在他工作的時候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要是正干得起勁呢，被人打擾了的話，后果可是很嚴重的。”蘇墨陽咂摸咂摸嘴，捅了捅何白：“小白，我說的對吧？”
  “這么說，章叔不就是個工作狂？”許回算是聽明白了。老瘋子章倫其實就是個多少有點一根筋的工作狂，而且可能還喜歡鉆點牛角尖，思維模式還很跳躍的那種。
  “嗯，就是個工作狂，一天到晚窩在丹房里面也不知道在琢磨個啥，而且我們確實也跟不上他的思路。說起來，瘋天師其實很少出丹房的。上次離開丹房還是前些日子去萬鑫那邊的事，當時是為了去見水姐你。再上次？那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他不當天師之后基本就沒出過丹房了……。”何白仔細想了想，最后才終于確定。
  “原來章叔還是個宅男啊？”許回還真沒想到，老瘋子居然還是個技術宅……。
  “瘋爺當天師那會，剛開始還都挺好的，后來就慢慢變得不太對勁了，最后就不干正事了。折騰的最嚴重的一次，躍遷層差一點和鏡像層開戰。最后還是仙女姐姐出面壓下來的，然后她就成了新一任天師了。瘋爺卸任之后就干脆宅在丹房里不出來了。”何白一臉的心有余悸。
  “啊？鬼叔不管嗎？”許回被嚇了一跳。躍遷層差一點和鏡像層開戰？不同的兩個世界之間，居然也可以開戰的嗎？要真是這樣的話，這個動靜可真不算小了。
  “鬼爺？”蘇墨陽和何白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你指望那個老王八蛋能管這事？”
  說話間，丹房到了。
  丹房這地方，位于整個云界的正中間位置，也是一處洞府。洞口用金文銘刻著兩個一人多高的大字——《丹房》。
  “秋水，不是我不仗義，我真不敢和你進去。你要是覺得苗頭不對，千萬要直接開門跑路啊！”眼看離著洞口還有百來米，蘇墨陽居然全身發抖，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了。
  “水姐，這地方除了周天師、鬼爺和木爺，沒人敢進去。我是真陪不了你……。”何白也是一個勁地搖頭。
  “怕什么啊？章叔還能把你們當成丹藥給煉了啊？”許回表示不理解。
  “不是怕！是他真這么干過！我原本其實是白色的烏！”蘇墨陽立刻一個勁地搖頭。
  “我原本也是純白的鶴！”何白立刻說道。
  “啊？”許回萬萬沒想到，章倫居然真的把他倆丟在丹爐里煉過。太上老君和孫猴子的故事也不過如此了吧？怪不得他們都說章倫是老瘋子，到了丹房門口都嚇得不敢往里進……。
  “秋水來了？進來吧，我不吃人。”章倫的聲音從丹房里傳了出來。不過這個語氣聽起來有點奇怪，感覺有氣無力的，一點都不像是那個瘋瘋癲癲的老瘋子，反而像是一個遲暮老者。
  蘇墨陽和何白都被嚇的一哆嗦，忙不迭地往后面躲。
  “章叔，我就是過來看看你。”許回一邊答應著，一邊往里走。
  丹房里面的樣子和許回猜想的不太一樣。
  丹房的面積不大，只有三千來平米，洞府的中間擺著一個兩丈方圓、三丈多高的煉丹爐。還有一張石頭床、一張石桌和四把圍著石桌擺放的石凳，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一個瘋老頭子，有什么可看的。”章倫坐在一把石凳上，靜靜地盯著那個丹爐。神情寧靜祥和，眼神里居然透露出一股子毫不掩飾的落寞。
  許回順著章倫的目光看過去，卻發現那個丹爐上用隸書豎著刻著三個字——道者恒。
  道者，恒也。
  道者，恒。
  就少了一個字，但是其中的心境和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前者是灑脫和明悟，區區四個字就講明了道的本質。后者則是在堅持和追求，相信自己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結果。
  “章叔，你是不是覺得，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持之以恒地去做，就一定會有結果？”許回盯著丹爐上的這三個字，輕聲問道。鬼叔辦公室里的那副楷書上面寫的什么，自己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本就是自己前世的感悟，結果卻被鬼叔寫成了書法掛在了自己的辦公室。
  “立心明智，持之以恒，則可得也。知之者，明也。”章倫也不看許回，而是念出了那段話中的最后一句。還不等許回回應，章倫就繼續說到：“小娃娃，其實我早就得到結果了。”
  “但是這個結果不是你想要的？”許回四下看了看，干脆坐在了章倫身邊的石凳上。
  “你喜歡喝茉莉對吧？其實有不少茶葉都比茉莉好，你試試我這個。這是天界的云星花，芳香怡人、清潤甘爽。”章倫拍了一下桌面，沒接許回的話頭。一壺剛沏好的茶葉和兩只茶碗出現在桌子上。
  “這個居然是冷泡茶啊？味道真不錯。”許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立刻贊嘆道。
  “你喜歡的話，我送你幾斤，你拿回去慢慢喝。不過這東西你不要給普通人喝，他們喝了怕是會喝出問題來。”章倫說完，桌子上就多出來幾大包打包好的茶葉。
  “謝謝章叔。”許回也不客氣，直接就把茶葉收進了儲物空間。然后繼續追問道：“章叔，你想要的是什么結果？”
  “這個啊？其實也無所謂的。我最初是想要成為神只，然后就被王玄那個老王八蛋嘲笑了。神只這個東西，畢竟和其他玩意不是同一個概念。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根本就沒的商量，也不可能改變。”章倫搖了搖頭。
  “可是鬼叔他……。”許回想說鬼叔明明已經不是神只了。
  “他只說要拋棄自己神只的身份，不做神只了。但是他有說過他現在不是神只了嗎？說到底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把自己往死折騰，拼了命的偽裝成不是神只的樣子。簡直可笑！你們都說我是瘋子，我和他到底誰更瘋？”章倫嗤笑一聲。
  “那我……。”許回想問——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你？打個比方吧，你只是他當初在混沌海里留下的肉身罷了。意識自己跑了，不要你這個肉身了，意識不要肉身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切斷和混沌海的聯系。結果，他也只成功了一部分罷了。然后他就不斷地分裂、切割，于是又有了我、王離和周蕓。后來神只們果然找到了進入世界的辦法，也根本不用折騰的這么辛苦，只要暫時性地把自己和混沌海的鏈接渠道封住就可以。所以說，王玄的做法是想要拔管子，結果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最終發現管子只能變細點、但是根本拔不掉。神只們的做法是給管子上裝個夾子，不想用的時候夾住了就行。”章倫呵呵一樂：“我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都快要笑死了。王玄這個家伙，簡直就和弱智一樣。”
  “但是，小娃娃。你和我們都不一樣。我、周蕓和王離，我們都不是誕生在混沌海的，我們都是誕生在樞紐世界的。”章倫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你是實實在在誕生于渾沌海的神只，只不過你后來沒有了意識罷了。有的時候，真的很難分辨到底是你拋棄了王玄還是王玄拋棄了你。但是本質上來說，神只必定是誕生于渾沌海之中具有智慧的秩序。從這個角度來看，你有沒有意識其實并不重要；就算你失去了意識，早晚也會獲得新的意識。反而是王玄這個家伙，居然妄圖切斷自己和混沌海的聯系。他是神只？憑什么？就憑他保留著和混沌海的聯系？就憑他是你原本的意識？”
  許回聽到章倫說的這些之后，就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蘇墨陽的時候，蘇墨陽無意之中說出來的那句話——真的很難想象許小姐這樣的完美女性居然能和那個老混蛋扯上關系，也許許小姐才是本體，他根本就是被許小姐丟出去的垃圾形成的一坨也不一定。
  “也就是說，我和鬼叔，都是神只？而且我們是互為對方的本體？”許回問道。
  “本體？如果非要追究一個本體的話，那個本體只能是你，而不是王玄。”章倫的語氣斬釘截鐵。
  “那鬼叔為什么要找我？”許回越發的不明白了。如果本體是自己的話，鬼叔為什么要找自己？難道真的像是當初他說的那樣，僅僅是好奇自己過的怎么樣了？
  “他找你，是因為他發現你進入了世界，所以他想弄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等他找到你的時候，他也終于弄明白了，你其實就是在自己的管子上裝了一個夾子罷了。然后我從那一天開始，就覺得他是個弱智。”章倫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其實我也很好奇，你身為神只，為什么要進入世界呢？難道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嗎？可是我并沒有看出來你和他之間的聯系，你們兩個在分離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相互獨立了。所以我就覺得，當初一心想要進入世界的那個神只，應該不是他，而是你。他才是從你身上分離出去，負責給你探路的墊腳石罷了。而不是他和你說的那樣，你是他分離出去拋棄掉不要的部分。”

  “這……，我不知道……。”許回有些迷茫。現在看來，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自己確實是神只，而且鬼叔實際上也是神只。至于說自己和鬼叔之間的邏輯關系問題……。這個很重要嗎？還是說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鬼叔如果是神只的話，他為什么會是道？連玄都不是？”許回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一個月大的老虎、兩個月大的老虎、三個月大的老虎和成年的老虎，肯定不能相提并論吧？但是他們都是老虎沒錯吧？神只的最低標準和下民的最高天花板，就是道。”章倫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如此說來的話，白澤姐姐和王凡姐夫，根本就是神只？”許回感覺自己這一趟真的沒白來，章倫居然能和自己聊這么多東西。此時的章倫哪里還有半點瘋癲的樣子？分明就是一個睿智的落寞長者。而且章倫此時的狀態也非常奇怪，看起來有種蕭瑟心灰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棵枯黃的老樹。
  “丫頭，你這次來天師府，我也送你一樣東西吧，反正你早晚都會有的。”章倫輕笑了一聲，沒回答許回的這個疑問：“如果你是男兒身的話，送你的這件東西就是‘泡泡功’。名字不咋樣、功用也一般的很，但是能叫你發出泡泡，并且利用這些泡泡緩慢飛行。不過你是個女娃子，自然就不能送你這個了。現在送給你的這個禮物，我懶得起名字了。功用倒是很實在，就兩個——飛行和瞬移。你喜歡的話，還叫它泡泡功好了。”
  “謝謝章叔。”明明章倫什么都沒展示，自己也什么感覺都沒有。但是許回知道，章倫剛剛所說的那個泡泡功，他已經給了自己了。
  “章叔，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剛剛章倫只說他最初的追求是成為神只，但是后來卻明白，這是不可能的。那么他現在的追求又是什么呢？為什么人人畏懼的老瘋子會是自己現在見到的這樣？
  “青苗成林萬古秀，獨木撐天過千年。”章倫根本就沒打算回答許回的問題，反而是念出了一句話。隨即又長嘆一聲：“不知道我該嫉妒還是該慶幸，這句話說的不是我。”
  許回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這句話是自己前世所寫的一整段小文里面的一部分，也是自己前世的簽名。
  為什么自己前世的感悟和簽名會被鬼叔和章倫引用？
  第一次發工資的時候，鬼叔其實就已經很明確地表示——他辦公室里的那些所謂的書法里面，有很多自己前世所寫的東西。
  “謝謝章叔，那我就先告辭了。”許回忽然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了。這個天明顯已經被聊死了……。
  “秋水啊。”許回剛站起身，就被章倫叫住了。從許回進了丹房到現在，章倫一共對她換了三種稱呼。
  “章叔，您說。”許回能感覺的到。哪怕章倫是現在這種安靜寧和的狀態，他的思維其實也一直都在不斷地跳躍著，普通人確實很難跟上他這種思維模式。這也難怪蘇墨陽會說他想起一出是一出，有點小孩子脾氣。這也是他被稱為瘋子的原因之一。
  “等會你去了凡間，如果遇到那種不懂事的或者火氣大的，別被他們唬住了、更別慣著他們。你就直接問他——你怎么不戴帽子呢？”章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說完這句話之后自己嘿嘿直樂。
  “好，謝謝章叔。”許回點點頭。章倫說的這句話，非常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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