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老話說:芒種三天見麥茬。
九三年的六月,芒種還沒到,康樂村的麥子就已經收了大半,參差的麥田像被刀劃過的豆腐塊,一眼望去,盡顯頹然。
前兩天縣里下來通知,說今年芒種有雨,號召村民們搶收。
這不正晌午毒辣辣的日頭下,地里收麥的人也沒見少,緊趕慢趕,就怕老天爺突然變了臉。
林香蘭擓著提籃去送飯,踩著田埂走得踉踉蹌蹌,好容易在自家地頭站定,還沒等她張嘴,旁邊就有人幫她喊了出來。
“香蘭媽!吃飯嘞!”
她生得就白,一路走來曬出了好些汗,臉頰紅撲撲的像打了胭脂,半點也不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
麥地那頭很快傳來了香蘭媽的喝罵聲,“我家吃飯,用得著你吆喝!癩□□吃天鵝肉你都趕不上趟!”
這話一落,四野響起了好幾道笑聲,像是故意跟香蘭媽慪氣似的。
“吃不著……咱就是看看也覺得心里美啊!”
“美滴很吶!”
“人家香蘭就算再嫁,那也是要嫁大款的,看看你自個兒,有沒有小汽車?有沒有大哥大?沒有就閉緊了嘴巴,別耽誤人家攀高枝兒!”
香蘭媽毫不示弱得一一罵了回去。
林香蘭始終沒搭茬,笑瞇瞇的把倒滿涼白開的碗遞給了哥哥嫂子。
午飯是茴子白燴的西葫蘆,油少,也就是吃個味兒,就著餾軟和的雜面饃,無關味道,主要是頂餓。
幾口下肚壓住了心慌,男人們的眼神直勾勾往林香蘭身上瞥,女人們的難聽話也就跟著飄了過來。
“香蘭,你咋不下地干活兒,叫你媽歇歇呢!”
“香蘭那是當慣了闊太太的,哪還會干活呀!”
女人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優越感,彼此對視一眼,哄笑起來。
大人們在地頭扯著閑篇下飯,可孩子們連個影兒也沒,林香蘭拍拍褲腿站起來,手里的毛巾往腦門上一搭,準備往谷場去找孩子。
“記著叫他們回來,后晌還得撿麥穗,就知道瘋玩!”
林母的叮囑就從身后飄來,林香蘭趕緊應了一聲。
農忙時節,連孩子也要在地里幫忙,可林母怕她曬傷了臉沒法相親,硬是不讓她往地里來,為這事兒,她沒少挨大嫂擠兌。
打谷場就在村邊,半人高的石碾子上趴了好些孩子,一陣陣風夾著塵土麥碎迷得人睜不開眼,可孩子們卻高興得哈哈大笑。
林香蘭沒看到自家孩子,就順著往麥秸垛那邊找。
成堆的麥秸垛,是孩子們天然的游樂場。
然而此時,頭發亂糟糟的小女孩死死拽著比她高一頭的小男孩,“還給我!”
“滾開!”
男孩輕輕一抬手,女孩就坐在了地上。
不過她也不哭不急,迅速爬起來又拽住了男孩的衣服。
男孩往后躲了一下,沒躲開,有些惱,臉都憋紅了。
“張大寶!慫包蛋!連個女孩都打不過!羞羞羞!”
旁邊孩子們跟著起哄,叫張大寶的男孩急了,伸出雙手又把女孩推倒在地。
女孩倔強得想要爬起來,張大寶卻伸手按住了女孩的后背,孱弱得小身板根本扛不住這重壓,狼狽的趴倒在地。
女孩眼睛紅紅的,卻一滴眼淚也沒,只死命的往上使勁兒,想把張大寶給掀開。
“讓你厲害,小破鞋!”張大寶壓著小女孩,得意洋洋的把手里一個亮閃閃的頭繩吊在女孩眼前晃,那是他剛才從女孩頭上搶來的,“你來搶啊!搶不著哎搶不著……”
“你敢打我妹妹!”
麥秸垛上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張大寶都沒看清是誰,就被從天而降的人抱著腦袋按倒在地,臉上緊挨了幾拳,他想哭,然而還沒哭出聲,就被一雙泥糊糊的手給捂住了嘴,嗆得他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卸掉重壓的小女孩很快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去掰張大寶的手,可那小胖手攥得死緊,怎么也掰不開,女孩直接張嘴就咬了下去。
“啊——!”
張大寶吃痛,一下把男孩從身上掀下來,就地一滾爬起來想跑,卻被男孩縱身一躍撲倒在地,女孩也趕緊沖上去按住了他的脖子,學著哥哥的樣子就是一拳下去。
這一幕正好被找來的大寶媽給看了個全乎。
“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手咋這么毒呢!”
大寶媽上來一把就給小鈺搡到了麥秸垛上,抬腳還想踹大偉,到底遠了一步沒踹著,于是扶起嚎啕的張大寶惡狠狠的罵道:“黑心爛肺的小賤人,跟你媽一個樣,怪不得連你親爸都不要你!”
小鈺抿著嘴,沒說話。
孩子對孩子,跟孩子對大人到底不一樣。
“你瞪什么瞪,等你媽攀上了高枝兒,照樣不要你!”
“呸!”
小鈺突然一口唾沫啐在了大寶媽臉上。
“嘿!你這小雜種你敢……”
大寶媽抬起的手還沒落下,猛得被撞了一下,踉蹌著退后兩步靠住了麥秸垛,才穩住身子,看見林香蘭把她閨女和侄子護到了背后。
“二姐,你罵誰小雜種呢!?”
“我……我罵誰,關你什么事兒!”
大寶媽嘴上半點不讓,可臉上卻有些訕訕的。
說起來,她跟林香蘭是同一個爺爺的堂姐妹,她男人現在還在林香蘭前夫手底下工作。
“關我什么事兒?”林香蘭冷笑著上前,一把揪住了張大寶的衣領子,“你一個大人,摻和孩子打架,半點不留口德,咱們找大伯評理去!”
大寶媽本以為林香蘭要跟她打架,往后縮了一下,一晃神見林香蘭揪住她兒子,當時就撲了過來,“你看看,看看你閨女把我兒子打成啥樣了!”
張大寶從頭到腳一身土,根本啥也看不出來。
“她打大寶?”林香蘭半點不示弱,“我們家小鈺才5歲,說她把你兒子打了,滿村里你看誰信!”
張大寶可都上小學了。
“她跟大偉一起打的……”
可大偉早就爬上麥秸垛跑了。
挨了打還鬧了個沒理,大寶媽氣得給了兒子一巴掌,罵罵咧咧得拽著孩子走了。
林香蘭摘掉女兒頭上幾根長麥秸,見發絲里頭還纏著好些碎麥殼,就手攏了兩下,沒敢用勁兒,孩子就已經嚷嚷著躲開了。
“疼!”
林香蘭無奈的嘆了口氣。
拉著女兒在谷場轉了一圈也沒找見大偉,就想著先回地頭看看。
小孩子皮膚嫩,大日頭曬得孩子眼都有些睜不開。
林香蘭順手撇了根樹杈兒,把毛巾叉開搭在上頭,胳膊一抬剛好能遮一片陰涼在女兒臉上。
小鈺新奇得抬起了頭,對上媽媽的眼睛,明顯猶豫了一下。
林香蘭也不問,打算繼續往前走,可小女孩卻沒動。
“媽媽,你不問我為什么打架么?”
“你想告訴媽媽么?”
小鈺低著頭猶豫了一會兒,突然仰起了小臉,“張大寶搶了我的頭繩,還罵我……”
林香蘭蹲下讓自己的視線和女兒持平。
“媽媽,你非得要再結婚么?”小女孩的聲音微微發顫,眼淚不受控制得掉了下來。
林香蘭正要說話,女兒卻突然撲進了她懷里。
“媽媽,我以后會變得很厲害,把所有欺負你的人都打跑,就算爸爸不要我們,我也可以保護你,媽媽,你別不要我……”
女兒的哭聲,像刀子似的割在林香蘭心上。
她輕輕拍著女兒的后背安撫道:“媽媽不結婚,媽媽不管去哪兒,都會帶著你。”
小女孩的情緒終于一點點平復,只是臉已經花得慘不忍睹了。
林香蘭帶著女兒拐到地頭灌溉用的井房屋,洗了把臉又投凈毛巾,這才帶著女兒回到了自家地頭。
大偉果然已經回來了。
見母女倆過來,興沖沖得迎上來沖小鈺攤開了手。
“給!”
手心躺著的,是一個綴滿珍珠水鉆的發圈,映著日頭折射出璀璨的光華。
小鈺拿起發圈,高興得直接跳了起來。
陳年久遠的小物件,可林香蘭突然就想起了這發圈的來歷。
她前不久才離婚的那位前夫,原先是交通局的司機,后來抓住了改革開放的機遇,辭職下海開了間運輸公司,成為了靖陽市最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運輸公司跑長途,前夫一年中大半時間都不在家,偶爾回來也會給孩子帶點小玩意兒,這個發圈就是他從南方帶回來的。
可也就是那次他回來,林香蘭發現他在外頭有了女人,憤怒過后她還沒開口,那王八蛋卻先倒打一耙,說感情破裂要離婚。
離就離吧,林香蘭雖然性子軟和,也不是沒骨氣。
憋著一口氣簽了字,帶著女兒就回了娘家。
毒辣辣的日頭,一晃眼的功夫就把餾熱的雜面饃又曬成了硬邦邦。
林香蘭把饃掰成小塊遞給女兒。
小鈺吃不慣這個,卻還是一口饃一口水抻著脖子往下咽,又像是為了證明什么似的,一口接著一口,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的。
“媽媽,我會長高長大,我能保護你的!”
林香蘭忍俊不禁,眼眶卻不由得發酸,低頭趕緊用手按了按眼角。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重生。
那天,林香蘭跟往常一樣入睡,沒想到再睜開眼,裝修奢華的別墅就變成了頭頂掉渣的土坯房。
她重生了,重生到了二十五年前。
身邊的女兒嬌軟可愛,胳膊細得只剩一把骨頭,半點沒有后來二百多斤的影子。
而她自己卻是離婚不到兩個月,因為什么也沒分到,被親媽逼著不斷相親,就想快點找個有錢人再把她嫁出去。
林香蘭緩了好幾天,才接受了這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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