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得意的林素芬一下子沒明白過來這話里的意思。

        等她反應過來，看熱鬧的也都散了，留下她一肚子惡氣沒處撒，跑到林香蘭家門口沖著緊閉的木門就是一腳。

        門沒關嚴，直接就讓她踹開了。

        林素芬臉上訕訕的，探頭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沒看到林香蘭。

        想走又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好在街上沒人，她扭頭正要走，全沒注意到身后站了個孩子，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就摔了個狗吃屎。

        “哎呦我滴媽，你嚇死我了！”穩(wěn)住身子的林素芬一副受驚過度得拍著胸口。

        大偉皺著眉頭瞪她，“你踹我家門干啥！”

        這年月，砸人家大門可是大仇，何況兩家還是親戚。

        林素芬趕緊退后一步躲開了倆小孩兒，“誰說我踹門了，我找你奶奶有事兒，家里沒人，我去地里找！”說完就跑了。

        “瘋婆子。”

        孩子吐槽一句，轉(zhuǎn)身也沒了影兒。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收麥的勞力吃罷飯就已經(jīng)提著鐮刀陸陸續(xù)續(xù)下地干活了。

        兩個孩子還在睡，林香蘭仔細閂好門，擓著空提籃就出了門。

        種菜的自留地都分布在村子周圍，不像種麥子的大塊地離村子遠，見縫插針的一小塊地都能種幾株豆角，牛嬸家的菜地就在村子西邊。

        街上沒人，林香蘭腳程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

        太陽還沒出來，地頭的雜草上還掛著露水，空氣中彌漫著絲絲潮氣。

        牛嬸種了一排的西紅柿，架子綁得整整齊齊，紅彤彤的西紅柿一個個比拳頭還大，墜得枝干沉甸甸得往下彎，可見是真沒少花功夫伺候。

        林香蘭邊走邊摘，挑得都是硬挺透紅的，雖然盡可能撿著密的地方摘，可她才走了一半，籃子就已經(jīng)滿了。

        掂掂這一筐起碼也有小三十斤，林香蘭感覺自己應該多拿個提籃。

        只是今天已經(jīng)到這點了，再回去折騰怕來不及，就擓著提籃先回家了。

        回到家，孩子們也醒了。

        林香蘭把籃子藏好，趕著兩小只起來吃飯。

        她現(xiàn)在去縣城，中午還得回來給一家子做飯，實在耽誤不得。

        送走倆孩子，林香蘭找了個米袋子把提籃口蓋住，又找了根繩子把裝西紅柿的籃子捆到了車后座上，就蹬著自行車出了門。

        康樂村上頭是吳鄉(xiāng)鎮(zhèn)，再往上才是安寧縣，鎮(zhèn)上要逢集會人才多點，縣城就不一樣了，有固定的菜市場，人流量也大。

        林香蘭就打算去縣城。

        騎自行車約摸要40分鐘，一來一回就是一個半小時，現(xiàn)才剛六點，她最晚十一點得趕回來，能在縣城待上三個多小時，這一籃子西紅柿應該能賣完。

        上輩子，林香蘭兩次嫁人，生活圈子都在靖陽市區(qū)，對縣城其實并不熟悉。

        可鼻子底下一張嘴，她一路問一路找，倒也沒耽誤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菜市場。

        不到七點，菜市場里的熱鬧勁兒還沒上來，好些個攤販在那兒卸貨擺攤，林香蘭推著自行車在菜市場里走過一圈，收獲了不少殷勤招呼，也打聽到了今天的西紅柿價格，一斤三毛五，一塊錢可以稱三斤。

        菜市場里面的攤位要錢，大門口就貼著禁止私自擺攤的標語，可還是擋不住。

        林香蘭進菜市場的時候，門口還沒什么人，她這一圈溜達出來，也就十幾分鐘，菜市場門口的人行道幾乎都給占滿了。

        全是賣自家菜的，價錢都比菜市場便宜。

        林香蘭趕緊推著自行車找了個位置，把車后座上的提籃解下來，抽出米袋子平鋪在地上，正準備擺西紅柿，旁邊賣茄子的大媽就湊了過來。

        “閨女，這兒不讓隨便擺攤，得掏錢的。”

        林香蘭愣了一下，手底動作停住，“你們不都在這兒擺么？”

        “我們這都是收了費的，你沒交錢，所以不能擺。”大媽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

        林香蘭笑笑：“那我也交錢，多少錢，交給誰？”目光一轉(zhuǎn)，她看到那大媽身后的籃子里，紅彤彤的似乎也有西紅柿。

        “交……交一塊，你給我吧，我?guī)湍憬唤o市場的管理員去，我跟他們認識。”大媽說著，指了指門口站得兩個似乎是保安模樣的人。

        “大媽，您看我這剛來，菜還沒賣，等會兒我賣了錢就去交，也不麻煩您了。”林香蘭笑著把自己的米袋子拉得離大媽遠了些，提起籃子打算繼續(xù)擺。

        可那大媽卻不依不饒，“這怎么行，我們都是先交了錢的再擺攤的，你不能壞了規(guī)矩！”

        說話間，伸手還要來擋林香蘭的胳膊。

        “說歸說，咱別動手行么！”林香蘭收起笑容，本來她還信這是真的要收攤位費，可對方這副急吼吼的樣子，倒讓她覺得這人純粹是想坑自己一把。

        “管理員收錢，等會兒看到我自然會過來收，就不勞你大駕幫這個忙了。”

        大媽不甘心得叨叨：“真是好心沒好報！”

        林香蘭本來想著離對方遠點，可這大媽坐在旁邊一直在念叨，反正她西紅柿也都沒拿出來，干脆拾起東西推著自行車，走到了馬路對面的人行道旁。

        雖然正對著菜市場大門，可到底隔了一條馬路，這邊只有一個看起來二十上下的年輕女孩在擺攤。

        見林香蘭在她旁邊鋪開東西，女孩微微偏了下身子小聲道：“這里八點之前是不收費的，八點以后城管上班就不讓擺了。”

        林香蘭放下提籃，回了女孩一個笑容，“謝謝你，你也是被他們趕過來的么？”

        女孩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那邊門口的幾個位置比市場里頭還好，所以要給菜市場管理員錢，他們能在這兒擺一整天。”

        林香蘭鋪好了米袋子，從提籃里挑出一個又紅又大的西紅柿遞給女孩，“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了，小妹妹。”

        可女孩卻慌忙擺手，“我不吃。”說完似乎是怕林香蘭多想，還掀開了自己身后的框子，她賣的也是西紅柿。

        林香蘭笑了笑，也就沒強求。

        兩個人都是剛到這里準備擺攤，女孩從框里挑出最好的西紅柿，在鋪好的布上高高摞出了一座小山。

        而林香蘭卻是按照大小搭配擺了三堆，一堆五個。

        她沒有稱，約不了斤兩，這么攢堆兒賣，一堆五個差不多在兩斤上下，按五毛錢一堆，一斤算下來還不到三毛錢。

        林香蘭這邊剛擺好，就來了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

        不過老奶奶是沖旁邊的姑娘來的。

        “姑娘，你這西紅柿怎么賣啊？”

        “三毛。”

        女孩的聲音就比蚊子大一點，老人或許就是看中了她年輕面嫩，可她這么點聲音，老人家根本就聽不清。

        “多少錢？”

        女孩鼓足勇氣，提高了一點音量，“三、三毛……”

        可老奶奶還是沒聽清，嘆了口氣準備站起來走，林香蘭趕緊幫忙喊了一聲，“大娘，她的西紅柿賣三毛錢一斤！”

        老奶奶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不過卻沒有再蹲下來，而是走到了林香蘭跟前，“閨女，你這西紅柿咋賣的？”

        “我這……”林香蘭指了指面前的一堆，“一堆五毛，我這一堆，沒兩斤也絕對斤八兩了！”

        外頭這些攤子上，西紅柿幾乎都是三毛錢的價格。

        老人家顯然是知道價格的，所以聽到林香蘭說按堆撮，才又蹲了下來，“你這一堆兒有斤八兩么？”

        林香蘭趕緊從中間拿起一個遞給了老奶奶，“您掂掂，肯定只多不少。”

        老奶奶在手里掂了掂，露出幾分滿意，“那我也得挑挑啊，你這擺的有大有小的……”

        她說著，就要把三堆西紅柿里最大的都放在一起。

        林香蘭趕緊給攔住了，“大娘，就是我擺得這么一堆兒賣的，要都是最大的，五個可都小三斤了，您也得讓我多少掙點不是？”

        老奶奶了然得點了點頭，“這樣啊，那你這雖然便宜，可是不能挑……我還是再轉(zhuǎn)轉(zhuǎn)吧。”

        林香蘭也沒多留。

        老奶奶走后，這菜市場的人流量明顯上來了。

        因為林香蘭跟小女孩這邊兩個都是賣西紅柿的，過來看的人目標性都很強，有在她這兒撮堆兒的，有跟小姑娘稱斤的，不過明顯林香蘭這邊賣得更快些。

        十幾分鐘過去，林香蘭的西紅柿賣出去一大半了，那位最開始的老奶奶又轉(zhuǎn)了回來。

        “行吧，我要兩堆西紅柿。”

        老人家比了一圈價格，還是林香蘭這兒最便宜，順帶還給林香蘭帶過來了幾個老姐妹，一下子就把林香蘭的西紅柿給撮見了底兒，就剩最后六個了。

        “閨女，你這最后六個，賣多少錢？五毛錢我就一起拿走了。”

        老奶奶這話一出，剛才跟著她一起買西紅柿的老姐妹們都看了過來。

        林香蘭趕緊擺了擺手，“大娘，最后這堆兒得賣六毛呢，五毛可不敢賣。”

        老奶奶見占不到便宜，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很快，最后一堆也以六毛的價格賣了出去。

        林香蘭把一堆毛票攤開算了算，這一早上竟然賣了有六塊一毛錢，刨開給牛嬸的兩塊錢本金，她賺了四塊一毛錢。

        關鍵是，擺攤還不到一個小時。

        看來今天真是摘的少了。

        林香蘭把東西收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正準備走，旁邊一直怯生生的小女孩，卻喊住了她。

        “姐姐，你、你能不能幫我賣賣？”

        林香蘭愣了一下，她的西紅柿是兩塊錢進來的，農(nóng)村人地里長得東西其實沒個準，可這個小女孩裝西紅柿的框子，跟市場里那些菜販子一樣，更像是批發(fā)市場進來的，她有底價看著，沒法跟她這樣賣。

        “我也不是賣得好，就是我的價錢便宜，”林香蘭給她建議，“要不你跟我剛才一樣，論堆兒賣？”

        女孩低著頭，眼睛紅紅的，“可是那樣……連本錢都賺不回來。”

        這她也沒辦法啊。

        林香蘭無奈攤手，“沒多大功夫就要八點了，如果到時候不讓你擺攤那就更賣不出去了，剩到明天賣相比不過新摘的還是要降價，不過……”

        “你就不能幫幫我么？”女孩抬起頭，一雙眼睛泛著淚光，看起來真真可憐。

        要擱在二十年前，哪怕自身難保，林香蘭都會幫她。

        可現(xiàn)在，她只是給了女孩一個疏離的笑容，“這是你自己的事情，還是得自己決定，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多聊了。”

        林香蘭說罷，推起自行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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