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轉過走廊，陳陽便將手心里的錢當著中年女人的面放進口袋里。

        女人冷笑道：“你倒是不避著人！”

        陳陽聳了聳肩：“我為什么要避著人？收這種傻吊的錢那不是應當應份的嗎？倒是你們這挺有意思，一群盼著李先生死的【親戚】，竟然這么長時間還沒趕走。”

        陳陽雖然說話不客氣，但女人卻出人意料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做好你的菜就行，以前來的那些大師沒一個話比你多的！”

        等陳陽再次走進上次來過的小廚房時，那個叫王莉的女人憔悴了。

        當她推著輪椅將李純平從窗口轉過來時，陳陽被嚇了一跳。

        上次來，李純平還只是單純的衰老。

        這次給陳陽的感覺卻是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他的頭無力地歪在肩膀上，口水不自覺地從嘴角流到胸口的衣服上。

        王莉趕緊掏出手帕來給他擦拭。

        老頭就這么無力地歪坐著，任憑王莉清理。

        王莉見到陳陽，禮貌地笑了笑。

        這時，陳陽將今天剩下的燒麥從包里掏了出來放在她面前：“給孩子帶的。”

        說道孩子，女人眼睛一亮：“自從上次去你們那吃了湯包，小寶一直鬧著要再去，太好了，我要是跟他說這是陳叔叔做的，他一定很喜歡。”

        陳陽笑了笑沒說話，轉身開始整理灶具、配料。

        很快，東西整理好了，陳陽問：“還是軟兜？”

        雖然知道李純平現在估計聽不懂，但女人依然半蹲著問他：“今天還是軟兜嗎？”

        李純平耷拉著眼皮，整個人的狀態似乎早就神游物外了。

        王莉見李純平沒有反應，于是點了點頭：“還是軟兜長魚吧！”

        陳陽這次制作的軟兜長魚，是采用在羅志勇的獅子樓那晚改良后的做法。

        蒜子改成了蒜泥，還沒出鍋，濃郁的蒜香味便在小廚房里彌漫開來。

        女人有些意外地朝鍋里張了張：“是蒜泥？第一次見人做軟兜用蒜泥！陳師傅，這是……”

        王莉雖然只是個全職太太，但因為李純平的原因，她是見過很多淮揚菜大師制作軟兜長魚的。

        第一次，陳陽制作的軟兜長魚就已經讓她很驚訝了，這么年輕的廚師，能做出這么完美的軟兜長魚，著實讓人刮目相看。

        但這次來，這個年輕的廚師卻在原有的基礎上進一步創新，別的不說，就聞這香味就讓人食指大動。

        而就在這時，李純平像是突然醒了過來一樣，頭依然歪著，但渾濁的眼睛卻睜開了。

        他喉嚨里發出“嗬嗬嗬”的聲音，就算是一點醫療經驗都沒有的人都能從這聲音中聽出他命不久矣。

        王莉趕緊在他耳邊道：“老李，馬上就就好了，你再等一等！”

        這時，陳陽已經將長魚裝盤放在了李純平輪椅前的桌面上。

        當然，這時候的他已經不能提筷了。

        王莉夾起一塊長魚肉，放在自己嘴邊輕輕吹了吹，然后才放到李純平的嘴邊。

        李純平卻閉著眼，似乎努力想說著什么。

        王莉俯下|身去，將耳朵貼在他的嘴邊。

        “老李，有什么話你說，我聽著！”

        李純平醞釀了半晌后，終于積攢出力氣道：“爸，兒，兒子又能吃到，吃到您做的軟兜長魚了。”

        王莉聞言突然捂著嘴，控制著讓自己別哭出來。

        陳陽很驚訝，上次來時，李純平的行為就像是一個嬰兒，講話顛三倒四。

        但剛剛這句話卻邏輯清晰，聽起來根本不像是老年癡呆病患者說出來的。

        王莉眼眶含著眼淚，哽咽道：“老李，你就吃一點吧，是你最喜歡的軟兜！”

        李純平似乎這時候頭腦很清晰，他用力微微抬起手，撫著王莉放在輪椅上的手。

        “好，別哭，吃……”

        王莉驚喜地趕緊將另一只手上的長魚放在他的嘴邊。

        李純平這時候連張嘴都困難了，好不容易張開了嘴，長魚肉放在嘴里，也沒看到他又咀嚼的動作，可是他的表情卻十分滿足一般。

        “香，真好吃！跟那晚，晚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晚，自然是李純平刑滿釋放后回家被趕出來的那晚。

        那晚，李純平的父親將他趕出家門，在他臨走前，給他做了一頓飯，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軟兜長魚。

        第一次從李家回來后，宋綺雯曾經提起過這件事，所以陳陽才能聽懂李純平話里的意思。

        想想這人一生真的挺傳奇的。

        當年意氣風發，少年心性，沖冠一怒為紅顏。

        中年遠赴他鄉，陪著一個比他大幾十歲的老女人，守著她離世。

        后來帶著一大筆錢，從國外回來，上節目、出書、做慈善，風頭無兩。

        如今垂垂老矣，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臨終前想的還是幾十年前父親給他做的一道菜。

        那是一道什么菜？

        斷絕了父子情分的菜？

        將他從溫暖的家中趕出去的一道菜？

        讓他從此只能餐風飲露，過著翻找垃圾堆的菜》

        終于翻身，山珍海味嘗遍，最后依然想得還是這道軟兜長魚。

        都說華國人的一生都是圍繞著家庭打轉。

        對于一個這么傳奇的人來說，到最后，還是想著那個家，想著那個家里的人和他做的菜。

        陳陽還在感嘆，突然傳來筷子落地的聲音。

        “老李！”

        王莉的慘呼聲傳來。

        陳陽定睛一看，剛剛還能微笑說話的男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情況一看就知道很緊急。

        這時，小廚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剛剛那個中年女人聽到王莉的聲音立馬飛奔了進來。

        見到李純平的情況，女人根本沒有查看的時間，立馬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剛掛了電話，中年女人就對陳陽道：“陳師傅，搭把手，救護車已經停在樓下了！”

        陳陽聞言一愣，到了？沒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啊。

        可等他剛跟兩個女人將李純平抬到樓下時發現，一輛私人的救護車早就停在那里。

        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迅速打開車的后門。

        陳陽看到里面豪華齊備的儀器不禁嘆為觀止。

        這比醫院的救護車都正規來著！

        當眾人將李純平七手八腳抬上了車。

        兩個女人甚至連跟陳陽說話的時間都沒有，跟著救護車就離開了。

        當車離開院子后，陳陽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哥們，剛剛那錢……能不能退我！”

        陳陽轉頭一看，竟然又是剛剛那個塞錢給他的煞筆。

        陳陽冷冷看了他一眼：“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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