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穆如閩越跪在王妃院子里“請母妃息怒”時，背上卻已是汗水涔涔。他心里亂極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父王母妃竟然因為自己的世子之位發生了劇烈爭吵。

        在他的印象中，這是母妃最大一次的怒火，雖然他小時候也被母妃吊打過，但那只是嚇唬嚇唬他，母妃并沒有生氣，或者說只是一時之氣。

        他朝母妃所在的屋子使勁磕頭，一遍又一遍，聲音沙啞、聲嘶力竭，說道：

        “求母妃保重，兒子就算當不成世子，也希望母妃能平息怒火……”

        王妃臥室中，這位一身雍容華貴的王府女主人，看上去不是那么愁容滿面，感受著院子里來自骨肉親情的疼痛，低聲說道：

        “為什么我生了這么蠢的一個兒子？”

        身旁的老嬤嬤微笑說道：“大哥兒從小仁慈善良，哪次哥兒們受罰不是他出來解圍。王妃看在大哥兒的份上，和王爺之間的恩怨就此揭過？”

        王妃眼神泛過淺淺笑意，眼角有幾絲淺淺細細紋路的，保養得很好的臉上不見一絲皺紋，她喝了一口茶淡淡說道：

        “翻篇肯定是要翻的，若是架子不端起，勢頭不作足，過不了兩天，王爺又會把那個賤人捧在手心里。”

        老嬤嬤忽然道：“王爺回來了，去老太妃跟前聽訓了。”

        王妃低聲說道：“但愿這次他能明白過來。”

        又對老嬤嬤說道：“你去請哥兒起來，就說我不生氣了，讓他到老祖宗跟前盡孝去！”

        老嬤嬤低聲說了句：“是！”

        然后整理了一下情緒，又摸了一下臉，恢復一臉愁容的模樣，這才來到外面見穆如閩越。

        這時候，老祖宗院里的丫鬟來了，帶來了老祖宗的口諭：

        “王妃要整頓王府規矩，我不管，王爺要是亂了規矩次序，那這件事我就管定了。”

        王妃聽后心情大好，笑吟吟說道：“老祖宗圣明！”

        感覺有老祖宗的氣度和穩重足可以平掉王爺的任性，就不怕他在王府橫著來橫著去。隨后她帶著幾位嬤嬤和丫鬟們來到老太妃院子里請安說話。

        老二穆如弧突一直等到父王從老祖宗那里回來，這才進了書房。進門看見父王一臉頹喪的神情，心里很不好受，剛剛一肚子的話此刻卻梗在喉嚨說不出來。

        他雙唇囁嚅心怦怦直跳，不知道該怎樣向父王說出王妃趕他出王府的事情，怎樣表達自己對王妃處事不公的不滿。

        他進來后，慶親王爺一直沒有說話，半晌后眼睛忽然一睜，對著外面厲聲說道：“你們都出去！”

        守在書房外的幾名仆人聽到王爺突如其來的一聲厲喝，全都面無表情，不發一聲就遠遠地走開。

        “你母妃的事我都知道了，這是老祖宗的意思。”

        慶親王爺一臉的嚴肅威嚴此刻已不知去了何處，聲音有點顫抖地說道：

        “王妃也不是趕你出府，只是讓你另外住而已。你還是慶親王府的公子，只不過，只不過……”

        說到此時話語哽咽，嘴唇更加抖動不停，囁嚅不止。

        老二穆如弧突見父王作出如此狀態，此刻早已明白，父王并沒有要留他在王府的意思。

        雖然父王受了什么壓力不得不如此，自在院子里聽到下人們的議論，他并沒有死心，他覺得他還可以找父王訴說自己的委屈，讓父王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可眼前父王的表現其實讓自己更難過更傷心，他能說什么呢，他該說什么呢？他只有順著父王的意思說下去：

        “不，孩兒不讓父王為難，孩兒這就搬出王府。不過孩兒懇請父王允準，能每天進王府給母妃請安。”

        在王府住的這些年，他不斷受到來自王妃的壓制，心里總有些恨意說不出來。搬出王府也好，只要允許他隨時可以來給母妃請安，那就說明他還是王府的人，在外行走就不用矮人一等，遭人閑話。

        “好！父王答應你，可以隨時來王府！”

        父王答應得這樣爽快，讓他心里又好受了些，他朝父王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謝父王！”

        穆如弧突跨出了書房門，從此斷絕了世子之念。走下書房外面的廊階，他感覺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慶親王爺望著老二離去的身影，心虛得不知道如何調整自己的情緒。

        同樣是兒子，可世子之位只有一個。既然給了老大，就不可能再給老二。這是他的想法，這種想法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只是事出意外，他也不知道，會有這樣一場風言風語，將老大穆如閩越置于尷尬位置。人情冷暖，若是皇帝陛下一直不批他冊封老大為世子的請疏，那今后老大在各處行走辦事得受多少冷言冷語，冷嘲熱諷？

        老二搬出王府也好，總可以斷了外面那些風言風語。對于流言，自己總不能站出來辟謠吧。

        老二剛離開書房，老大牧云閩越就來求見父王。

        對于這個兒子，慶親王爺除了愧疚還有一點心疼。聽說他為了緩解父王和母妃之間的矛盾，在王妃院子里跪了幾個時辰，這樣善良的好孩子真是我慶親王府的福氣。

        “快進來！”慶親王調整好情緒，臉上堆起了笑容，說道。

        老大穆如閩越一進書房就“噗通”跪在慶親王爺的跟前，簡直跟他在王妃院子里如同一轍，一邊磕頭一邊說道：

        “求父王不要與母妃生嫌隙，免得便宜了外人！”

        慶親王爺悄悄擦去眼角的眼淚，努力裝作平和的聲音說道：“好孩子，快起來！父王與你母妃從來都沒有嫌隙。”

        穆如閩越從地上爬起來，站直了身子看著父王，淡淡說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語父王不必放在心上，本來兒子對世子之位還不是太上心。現在兒子志在必得，求父王成全！”

        “請求冊封世子的請疏本來寫的就是你，父王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想法。”

        看著眼前個頭比自己還高出一點的兒子，慶親王爺決定將今天宮中發生的事情，皇帝陛下流露出來的意思說了出來。

        自從老二婚禮后，外面的流言越來越激烈，大有吞沒慶親王府的意味。慶親王一直頂著各方面的壓力，心情大起大落。

        眼前這孩子所做的努力再一次感動了他，他覺得老大是時候站出來，分擔自己肩上的壓力了。

        見書房外面沒有人，老大穆如閩越謹慎地問道：“父王有沒有想過，這事就是皇上策劃主導的，而李側妃和老二就是他手中的棋子？”

        “老二一直都有這方面的意思，所以我也沒有往這方面想。”慶親王爺的語氣平和了許多，說話也沒了以往的壓力。

        “父王，你想過沒有，這場輿論出來，慶親王府斗了個你死我活，是誰站在高處看我們的熱鬧呢？”

        ……

        “宮里傳來話，在問慶王府現在怎么辦？”老大穆如閩越將前面收到的消息，小聲說了出來。

        眼下怕只有牧云皇后才最關心慶親王府的安危，慶親王爺沉吟了片刻說道：

        “什么怎么辦？你母妃不是已經做出姿態來了嗎？就這樣回答好了。”

        與兒子穆如閩越一番談話后，慶親王爺忽然發現，自己真的老了，思路遠遠比不上兒子。

        想到始作俑者是宮里那位，父子二人的心里滿是寒霜，若不是今天敞開來說話，慶親王府上下還不知道要迷糊多久。

        老大的世子之位，就像是一個誘餌散發著金澄澄的光，誘惑著垂涎它的人。在過去的十多年里，他不斷地向皇帝陛下表忠心，結果他還是那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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