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止戈站在門口手撫門框，低下頭微笑道：“剛來，就想給個驚喜！”

        單手開門的仆人一臉錯愕，因為牧云盛的緣故，他還沒反應過來，看到穆如止戈一臉微笑，習慣性領著他朝院子里走去。

        兩人走到正院門口，這個仆人停下了腳步，看見牧云盛一臉寒霜地站在屋檐下，另外一個仆人上來笑著將穆如止戈迎了進去。

        清逸園里，一路奔波、馬不停蹄的穆如止戈終于見到了，被他當作借口天天掛念在嘴上的老堡主。

        他來此地的目的，一是看望許久不見，師傅兼爺爺的老堡主，二來是想帶走那個被他稱作“老東西”的老吳。

        他不能肯定堡主爺爺會不會同意他帶走老吳，但如果老吳自己愿意走，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所以他得先拜訪堡主爺爺，再去尋老吳。

        堡主爺爺穿著一襲黑衣軟甲護腰，看上去十分精神。在后院他以前練武的那個場地，正游龍走蛇般打著一套拳，在以前他可沒見過。

        兩人站在一旁足足兩盞茶的時間，老堡主才落拳，收勢。

        一套拳法打下來，老堡主游刃有余氣息不亂，臉色紅潤，容光煥發，哪里像是七旬老人，分明白發依稀當年。

        他忍不住夸了一通，也不知這馬屁拍得對不對。

        聽著說話的口氣，京都那個溫文爾雅、老年老成的哥兒，又回到了當初出牧云堡之前的武哥兒，頑皮可愛。好在他沒忘了禮數，也沒有當年的沒大沒小。

        他走過去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給堡主爺爺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說道：“武哥兒提前給堡主爺爺拜年！”

        滿面笑容的老堡主看著穆如止戈從地上站起身，緩緩說道：“你堂堂親王兒子，竟然跑到牧云堡來給我磕頭，天岱王朝可沒有這樣的事情。”

        穆如止戈笑道：“今天咱只論親情不論國體，國體那是京都的事情。”

        說到外面的牧云盛，穆如止戈問道：“盛哥哥見了我為何還是冷冰冰的？”

        站在一旁的仆人笑道：“剛剛在老堡主這里吃了癟，心情正不好來著。”

        真是一款捂不化的冰塊！

        放下閑話不說，穆如止戈說出此行目的，除了回來看看堡主爺爺，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求堡主爺爺將那個吳老頭給了他。

        反正吳老頭在牧云堡也沒啥事可干，不如跟了他可以走南闖北四處游歷，以后自己還可以給他養老。

        堡主爺爺本想著說我問問他，聽到這句“我給他養老”就笑了，說道：“還是當年的哥兒，真沒變！”。

        剛想吩咐人去叫馬夫老吳，外面的仆人已經將馬夫老吳帶進了院子。

        這老馬夫依舊是一身寒衣破履，頭發蓬松，見人都是躬著身子看似駝背的模樣，還有他那富有特征的斷了半顆的大門牙。

        穆如止戈見到他立刻驚喜，撫掌笑道：“老吳，扯呼！”

        老馬夫吳老頭抬起他那惺忪的眸子，看著眼前這個太他娘漂亮的公子哥兒，一身粗衫葛布，確認沒有認錯人，接下來一幕就讓旁邊幾人目瞪口呆。

        只見老馬夫背也不駝了，眼睛也不惺忪了，他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跟著穆如止戈一起撫掌笑道：“扯呼！扯呼！”

        這個在牧云堡當了半輩子馬夫的老吳，以為這輩子可能就跟窮酸走到一起了。

        當他聽到老堡主說，從今天起就讓他跟眼前這哥兒一起闖蕩江湖時，連連點頭說好，好，好。

        兩位陪伴老堡主數十年的仆人想都不敢想，這輩子還有人能得到老馬夫的這種青睞。

        以老馬夫在牧云堡的時光，平時除了與他照顧的幾匹馬兒說上幾句話，就很少搭理人。

        偶爾還能看到他拿個酒壺爬上草屋頂上，朝北方的京都一個人喃喃自語道：“哥兒，扯呼！”

        堡主爺爺自然慧眼過人，眼力卓絕。自他聽到“我給他養老”那句話，他就知道眼前的少年哥兒，對老馬夫吳老頭是有情分在的。

        所以當老馬夫滑稽地撫掌連說“扯呼”的時候，他覺得這主仆倆絕對是當今不可多見的一對奇葩活寶。

        一個大內五品翊衛做馬夫做到現在這份上，已經是慘得不能再慘了，誰知到老了還能遇到這樣一位能對上眼的哥兒。

        馬夫老吳笑嘻嘻地對著穆如止戈說道：“哥兒，你等等我，老吳我去收拾收拾，就跟你出門。”

        兩名一貫正經的仆人瞧著這換了一個人似的老馬夫，一臉的匪夷所思。

        穆如止戈笑道：“行啊，我等你，不見不散！”

        堡主爺爺在一旁笑不做聲，毫不客氣。

        靠近馬廄的那個小院里，躲在自個茅屋里的馬夫老吳正一把一把抹著臉上的眼淚鼻涕，止不住的老淚縱橫。

        這個大半年沒見的哥兒，當初與他一起出行游歷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當這哥兒隨著慶親王府的護衛隊離開牧云堡時，他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與這哥兒一起同行了。

        他走后，就覺得自己一個人很沒味，久而久之就習慣了爬上茅屋頂，對著北方說上幾句“哥兒，扯呼！”

        夜幕中，穆如止戈站在自己離開前睡過的那間屋子的房頂上，想起了他第一次被鐵釬先生拎只小雞一樣拎上屋頂，然后將他一人扔在屋頂上的情景。

        當時自己才四歲，為了不在鐵釬先生面前表現出害怕軟弱，自己還故作鎮靜跟他聊天，把鐵釬先生處罰說成了想看看牧云堡的夜晚是什么樣子，其實心里在不停地痛罵他是個沒有武德的老流氓。

        現在這座占地不大的院子，內部擺設和豪華程度遠遠比不上京都的慶親王府，自己卻是十分的喜歡。

        穆如止戈想到之前總是背著老祖宗，偷偷折騰一些對自己來說很實用，但對旁人來說可有可無的東西。

        此刻他站在房頂上思緒萬千，他以前可沒想過今后的道路要怎么走，直到京都的父親派唐三來到牧云堡。

        再回頭想想自己在牧云堡的成長經歷，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老祖宗的安排。大概自己要走的路，老祖宗心里也有一個定數。

        院子里站著那個從前的跟班，他朝屋頂說道：“哥兒早點休息吧，屋子準備好了。”

        穆如止戈問道：“吳老頭來了？”

        那個仆人說道：“來了，已經睡下了，說不來這里，怕明天一覺醒來找不到你。”

        穆如止戈笑道：“這回不會了。”

        下了屋頂，武哥兒又來到祖母的房間，那里好像有祖母嚴厲的音容笑貌。可是在京都，老祖宗是最慈祥不過的人。

        想到老祖宗年歲漸漸大了，身體越發不好起來，自己不知道還能盡孝幾年。

        一想到這里，他就想早點回到京都那所大宅院，一刻都不敢停留。

        出了祖母的屋子，外面院子似乎有下人在竊竊私語。

        “你若想去京都看看，明天就跟哥兒說說，興許他一高興，就帶上你了呢。”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你說我去京都能干什么，難道那座偌大的王府，還缺咱幾個下人不成？”

        “說得也是，那就不要想了。”

        冬夜霜冷，一夜過后的屋頂白露為霜。

        如意樓掌柜做完了經營匯報，一大早就來到他的院子外面等候。

        只一天沒見，這位老掌柜似乎老了一點，不知是堡主新給的壓力太大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沒睡好，看上去沒有精神。

        馬車已備好卻不是來時的那輛，馭者位上坐著的是老吳，正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穆如止戈出門朝兩人點點頭，說道：“稍等我一下，我去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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