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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6章 清秋2


爺爺說,套車。套車。濤兒,咱們套馬車。

        我?guī)椭鵂敔敯疡R車套上,爺爺說,上車!我一下子跳上去,坐在車廂里,爺爺拍一下白駒兒的馬屁股,然后一揚手中的韁繩,說,白駒兒,走嘍!駕!

        奶奶站在院門前看著我們爺孫倆坐上了馬車,剛要轉(zhuǎn)身,卻又沖爺爺喊,老頭子,上耙的時候讓咱濤子小心點。爺爺說,你就放心吧……咱胡三離了洪洞縣……爺爺又唱上了,他因為掉了牙齒,一唱就呼哧呼哧的漏風,把蘇三都唱成胡三了。

        一會我給你們送早飯去。是不是。奶奶喊。

        愛送不送,反正餓不著我們爺兒倆。爺爺喊。

        我嘿嘿地笑起來,爺爺今天來了厲害了。

        出了村,大街上還冷清清的。從家里到河灘地要翻過大堤,大約得走一里路。一路上只遇見了拾糞的三爺爺,再沒有碰見一個人影。人們都還藏在暖烘烘的被窩里睡回籠覺的吧?平時我很少早起,今天這是最早的一次了,涼爽的空氣呼入我的肺腑,那樣清涼。地上又有了一層落葉,因為是清晨,還沒有人來掃,我們的馬車軋在上面,窸窸窣窣的,聽得那么分明。還有那些秋蟲子,唧唧唧唧地唱個不停,原來這清秋的早晨是這么美妙呀。

        爺爺坐在車把式常坐的那個位置上,白駒兒仿佛自己認路似的,也不用爺爺去吆喝。爺爺也不著急,任白駒兒得得得得地碎步走著,爺爺吸一口煙,從懷里掏出一個酒葫蘆來,抿了一口,又把它放進懷里。看爺爺?shù)臉幼樱骓а健N艺f,爺爺,你還帶著酒呀?爺爺看我一眼,說,帶著。你來一口?我說不喝,爺爺說,喝一口吧,喝了暖和。我從爺爺手里接過來酒葫蘆,抿了一口,辣辣的,把我嗆得咳嗽起來。爺爺嘿嘿地笑起來,說,濤兒,到地里爺爺給你弄下酒肴哩。我說,地里有什么下酒肴?你吃土呀?爺爺說,小毛孩子!到地里你就知道了,我保準你吃不夠。

        河灘地一片茅草。這是一片荒地,誰開墾了就是誰的。大水退下去之后,茅草迅速地長起來,等到地里不再陷人,可以開犁的時候,茅草已經(jīng)不矮了。我們來到地頭上,爺爺給白駒兒卸了車,撒開了韁繩,說,先讓白駒兒吃幾口鮮草吧,要不,白駒兒就吃不上了。也有說這話的時候,竟然哽咽了一下子。我說,白駒兒怎么吃不上了?今年草枯了,還有明年呢?爺爺不看我,撫摸著白駒兒,說,小孩子家,你知道啥。我說吃不上就是吃不上了。

        地里的茅草雖然不少,但是因為已經(jīng)進入深秋,又下了霜雪,大部分茅草已經(jīng)枯黃,有的倒伏下去,幾只螞蚱被我們一趟,從枯草上飛起來,彈跳了出去。

        “秋后的螞蚱--。”爺爺說,似乎更加傷感了。

        他一屁股坐在車把上,說,讓它先吃會兒草,犁地還不晚。

        我去捉螞蚱了,草地里的螞蚱真多,都是些草上飛和“大張飛”,我把螞蚱用草梗子串起來,不一會就串了兩大串。爺爺伸過手來,說,把螞蚱放好嘍,一會兒它就是我們的下酒肴。

        下酒肴?這玩意能吃嗎?我說。

        能吃。當然能吃。好吃得很呢!爺爺說。

        香噴噴。香噴噴。爺爺說。那時候,自然災害讓莊稼顆粒不收,我們就是靠螞蚱救了命哩。這螞蚱,是我們的恩人呢……

        我知道爺爺又要說以前挨餓的時候的事了,就說,不要再說了,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爺爺有些尷尬,說,這個臭小子!起來,咱開始犁地!

        白駒兒打了幾個響鼻兒,仿佛也很高興似的。但它的確是有些老了,我看見它的牙齒的確脫落了兩顆,嘴里黑乎乎的,和爺爺?shù)牟畈欢嗬病?

        套上了犁,也有讓我牽著白駒兒,他親自在后面扶犁。他一只手扶犁,一只手還折了一條柳枝兒,說,駕!白駒兒,駕!我在前面抓著白駒兒的韁繩,跟著白駒兒小步快跑著。白駒兒還很有勁,步子也邁的大,它的脖子一伸一伸的,使勁往前拉。我看見白駒兒脖子里的血管都暴出來了,像蚯蚓一樣一條一條的。我知道爺爺?shù)耐榷亲由弦灿羞@樣的青筋,一根一根的,一使勁就都突出來了。人和馬老了都會這樣嗎?但爺爺不服老,不光他不服老,他還讓他的白駒兒也不服老,他邁開大步,嘴里不停地喊著駕,駕,我有些跟不上,只能小跑著。這樣犁了一個來回,白駒兒身上就冒了汗。白駒兒的步子也沒有那么大了,它的屁股一抽一抽的,很有些吃力。黃河灘地因為是沙質(zhì)的,所以犁起來要比其他的地輕快不少。以前犁黃河灘地,白駒兒自己很輕松的就可以把地犁下來,只有犁其他淤地的時候我爸爸和叔叔才會背上繩子幫著一塊拉犁。

        停。停。我爺爺喊。我把韁繩拉了一下,白駒兒就停下來了。我看見爺爺也冒了汗了,他停下來把外面的褂子脫了,又把犁鏵的深度調(diào)淺了些,他說,歇會。歇會。喘口氣吧。

        爺爺卷了一袋煙,點著,到前面來摸了摸白駒兒的臉,說,閨女,辛苦了!白駒兒也打了個響鼻,仿佛在說,你也辛苦了。白駒兒的眼睛大大的,灰灰的,看著我和爺爺,我看見那眼睛里面有兩個小人兒。一個花白頭發(fā)的小老頭兒和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兒,就藏在白駒兒的眼睛里。爺爺動手把白駒兒眼角的眼屎給抹了一下,說,唉,看來我們是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你說說,我們還中用嗎?犁這點地都犁不動了。

        昨天人家又來催了,催款啊。白駒兒,你讓我怎么辦呀。爺爺說。

        我想起來昨天下午家里來了兩個鎮(zhèn)上的人,說是什么信用社的。爸爸和爺爺不說話,一直陪著人家在那里默默地吸煙。最后,人家拍拍屁股走了,臨走撂下一句話,說,得抓緊呀。

        我突然覺得不妙,說,爺爺,你真要賣白駒兒呀?

        爺爺不說話,低下頭扣腳上的泥,沉默了一會,爺爺說,不賣。誰說賣白駒兒?誰說的?

        我說,爺爺,我舍不得白駒兒。

        爺爺說,我還舍不得呢。是不是。舍不得呢,你說是不是。

        我爺爺什么時候也開始學會說是不是了,我嘿嘿地笑起來。爺爺也注意到他說了是不是,也笑了,說,濤兒,咱爺仨今天得高興哩,你看,咱爺仨多好啊。誰也沒有咱爺仨幸福哩。

        爺爺把白駒兒也算進來了,我也摸摸白駒兒的脖子,說,白駒兒,加油!

        犁上一圈,我們就歇一會;犁上一圈,我們就歇一會。大概一個時辰的工夫,我和爺爺還有白駒兒總算把這七八分河灘地給犁完了。爺爺把犁給白駒兒卸了,說,濤兒,咱歇一會。咱到地頭歇一會,也讓白駒兒歇一會。

        爺爺從懷里的口袋里掏出來一大捧玉米蜀黍,撒到地上,說,給白駒兒加點料,加加營養(yǎng)。看爺爺?shù)臉幼樱嫦裉蹛垡粋閨女一樣疼愛白駒兒。我覺得爺爺對白駒兒真好,怪不得奶奶要吃醋了,她要不吃醋才怪呢,是不是?

        你看看,我也學會說“是不是”了,真氣人,是不是?

        咱也加點料。爺爺說。他把我剛才捉到的螞蚱提了,用手扒拉了一堆干草,然后用火機點著了干草,把螞蚱扔進了火堆里。螞蚱真好吃嗎?我問。我以前光聽爺爺說螞蚱好吃,可是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美味讓我期待。

        好吃。秋螞蚱最香了,也干凈,屎都拉凈了。爺爺說,他又抿了一口酒。他的酒葫蘆可不小,那天我看見他倒進去一斤白高粱酒都沒有灌滿。爺爺遞給我,我又喝了一口。

        得學著喝酒。爺爺說。男孩子不會喝酒可不行。

        我十六歲開始喝酒吸煙,五十多年了。爺爺說。

        我局的爺爺真好,爸爸平時喝酒從來沒有讓過我,可爺爺總是勸我喝一點。爺爺說,要是沒有酒喝,我不知道活著還有啥意思。

        我長大了掙錢買個酒缸,盛滿酒,就把爺爺泡在酒缸里。我說。

        好。好。爺爺呵呵地笑起來,并且用長滿胡子的嘴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說,俺濤兒最孝順。爺爺不圖別個,就圖有口酒喝。

        螞蚱熟了。爺爺捏了一個給我吃,我不敢吃。爺爺張開嘴,把螞蚱投進了嘴里。真香啊,真好吃。爺爺說。

        我捏了一個,掐了掐螞蚱腿和烤糊的翅膀,把螞蚱放進了嘴里。

        果然好吃!酥酥的,焦焦的,好像是知了龜一樣好吃。

        要是秋豆蟲就更好吃了。爺爺說。可惜這片地沒有種大豆,要是犁豆地的話,就能在土里翻出好多秋豆蟲來,那才叫美味。

        奶奶給我們送早飯來的時候,我和爺爺都有些微醉了。

        死老頭子,你又勾引著俺濤兒喝酒!不教好事!奶奶罵開了。不教好,是不是!

        爺爺說,喝口酒又咋嘞?我十六歲開始喝酒……你就別說你那“光榮”歷史了,好不好?!你說說,你那胃潰瘍是怎么回事?你那闌尾炎是怎么回事?你說呀,是不是?奶奶搶白他。

        爺爺不說話了,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看奶奶的菜籃子,我看看老太太給我們爺倆送了什么好飯了?我也湊過去,掀開籠布,看見籃子里放著兩個咸鴨蛋,還有四個大白饃饃,還有一碟兒炒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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