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跟著方若弼出了后殿，飛身上馬，一盞茶的工夫就趕到了宰相府邸。

        目前為止，方若弼的這場戲演得爐火純青，宋起決定將這出戲看完。

        宰相府的門吏相比較為低調，也懂規矩，三扇門全部打開，將兩人當做貴客從中間的門內引進。

        宰相謝普已等候多時，方若弼前腳一入會客廳，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拱手謝罪：“謝公，屬下該死，屬下該死啊！”

        宋起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跪下了。

        謝普略顯驚詫，忙起身扶起兩人，問道：“二位，罪從何來，罪從何來？”

        方若弼欲言又止，喟嘆一聲道：“屬下方才去天牢，本是要把那刺客帶來由謝公親自審問，不曾想，那廝用囚衣結成繩子，掛梁自縊了，去晚了一步啊！”說罷便拔出寶劍架在了自己脖頸之上，哭道：“屬下只能以死謝罪了！”

        謝普慌忙拉住他的手勸道：“使不得，將軍，使不得！”繼而道：“他一個螻蟻，死就死了，你是國家棟梁，不可意氣用事啊。”

        方若弼臉色由慚愧變成了沉思狀，無奈地收起寶劍，從懷中掏出那份供狀，雙手捧上，道：“謝公，這是刺客臨死前寫的供詞。”

        謝普打開仔細看了看，眉頭緊皺，輕輕嘆息，慢慢將供詞疊起來，交給宰相府孔目官謝有福，然后問道：“刺客尸體在哪里？”

        方若弼道：“目前尚在天牢里，等候謝公發落。”他料定宰相不會去天牢，更不會親自調查一具尸體。

        果然，謝普道：“尸體你們保存好。”說完起身踱了幾步，面色凝重道：“如此一來，這場戰爭不可避免了。”

        “契丹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敢刺殺大宋天子！太放肆，太過分了。吾必將剿滅之，以解心頭之恨，以洗國家之辱！”方若弼義憤填膺。

        謝普微微笑道：“看來，方將軍很期待發生戰爭啊。”

        “犯我大宋者，雖遠必誅之！屬下是軍人，早就希望有朝一日，報國殺敵！”方若弼又表現得血氣方剛。

        宋起暗自嘆服。這場戲，方若弼演技超級在線，但也挺恬不知恥的。

        謝普意味深長道：“只怕戰爭對我大宋，對遼國，對黎民百姓沒有任何好處，除了對那些個別有用心之人。”說著他冷冷看了一眼方若弼，那一眼如刀一般鋒利，仿佛一下子將其看穿。

        宋起身前隔著方若弼，都不覺得打了一個冷顫。

        宰相的弦外之音，應當指的是晉王吧。

        宰相謝普何許人也？半部論語治天下，靠的就是世事洞察、人情練達，人家不是青銅，是王者。

        問題是，晉王為何要極力挑起宋遼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戰爭呢？除非是晉王想當皇帝。

        宋起才不要趟這趟渾水，必須盡快遠離皇權爭斗，避免成為晉王、謝普、太子之間斗爭的犧牲品。況且狼人崛起，不知道會不會再次發生異族入侵的末世災難。

        宋起追求的是拯救天下，而不是禍國殃民。

        他拿定了主意，從宰相府一出來，便欲申請離去，不想，方若弼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一般，先行說道：“大慶殿行刺一案已查明結案，宋起，你功不可沒啊。殿前司馬軍這塊，空出來一個統制之職，可作為助手，跟隨我左右，你意下如何？”

        這個官銜是六品，而且平臺高，易立戰功，前途光明。

        不過，宋起早已看透了方若弼。這位兒時玩伴，從小順風順水，聰明能干、城府極深，如今見風使舵，深入斗爭旋渦中心，只怕他等不到出人頭地，便已死于非命。

        他倒想勸他適可而止，可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

        宋起拱手謝道：“多謝將軍賞識，不過，卑職能力有限，恐難勝任。”

        方若弼沒想到他會推辭，愣了片刻，趾高氣昂地道：“你難道還有更好的出路么？”

        “沒有。”

        “那你覺得委屈了不成？”

        “沒有。卑職能有巡檢的官做已經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望什么了。”

        “你還惦記著燕王？”

        宋起怔怔望著南方，幽幽道：“我只相信，人間正道是滄桑。”他的確惦記著燕王，這位心懷天下的王子是否安好，那半部《龍族》是否在他那里？另外半部他是否知道在哪里……

        “我看眼前這條路就是正道，只是你不走。”方若弼冷冷道，“機會給你了，錯過可別后悔。”說完一拍馬，揚長而去。

        宋起站在風中，呆立了片刻，搖搖頭，嘆道：志不同不相為謀。

        很快，宋起重新回到了大理寺天牢門外。

        典獄長已命人將那兩具尸體裝到了馬車上，用黑布蓋住，貼上了天牢的專屬封條，按照慣例，死牢內因病、因酷刑而亡，又無人領尸者可由專業收尸人拉出城，草草埋葬。

        說是掩埋，實際上都是扔到亂墳崗喂野狗惡狼。

        宋起仔細檢查了尸體，確保是劉光復和那個獄卒后，對車夫道：“你不用去了，我親自去處理。”

        典獄長尷尬地望著車夫，車夫就是收尸人，車馬也都是他自己的。

        那是個面色暗沉的中年男子，聽到宋起的話有點始料不及，愣了一下，猶豫道：“這么骯臟的事兒，我們這種賤人做就好了，無需勞煩官爺。”

        “我說了，我來處理。”宋起提高了聲調。再想，此人大概是覺得沒辦成事，少了一次掙錢的機會，便摸出一塊碎銀，扔給了他，收尸人接過錢，并沒顯得多開心，還是一臉憂戚。

        宋起從他手里奪過韁繩，轉頭對典獄長道：“請把腰牌借我一用。”

        典獄長微微啊了一聲，那意思是，你一個開封府的正編干部，居然沒有出城憑證？但遇到宋起冷峻而充滿殺氣的眼神，不敢多問，立即乖乖照辦了。

        收尸人呆立在一旁，顯得不知所措。

        連收尸人都奇奇怪怪的。

        宋起坐上馬車，抽了一鞭子，那匹瘦馬奮力往北而去。

        順利通過酸棗門，出了城，已是三更天。他加快速度，很快就來到了城北七八里外的亂墳崗。

        此處墳塋叢生，闃無人聲，一條小道通往密林深處，野狼的叫聲從遠處山林中傳來，一只鴟鸮突然從樹上沖起，展翅向遠處飛去。

        令人毛骨悚然。

        宋起不怕，甚至悠然自得，他停下馬車，掀開黑布，喊道：“劉光復，該醒了！”如此喊了幾聲，那廝真像個死人，毫無反應。

        宋起用力推了他一把道：“跟我你特么的就別裝了！我知道你沒死，我就想問你，劉脈現在何處？”

        劉光復還是沒有反應。

        宋起這才發現情況不對，量了量他的鼻息，又測了測脖頸動脈，沒有跳動，臥槽，真死了？！

        宋起將尸體翻過來，看他脊背上的紋身，那道紋身依然在閃光，宋起推斷這必是燈神大師做的手腳。

        劉光復、劉脈在無峰寺拜見燈神大師，目的就是用他的起死回生術，古書《龍族》上有提及：起死回生術的基礎原理便是，死者要先被賦予雙命門，即多一條命，才有機會死而復生。

        宋起確信，劉光復脊背上那個拱狀紋身便是雙命門。

        正在疑惑間，忽然從墳塋中飄出一道人影。

        真有鬼啊！特么的，這個平行時空真是異類叢生！

        宋起拔出了樸刀，扎好架勢，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放馬過來。

        “阿彌陀佛！”

        是燈神大師。

        宋起猜對了，劉光復在無峰寺見燈神大師，為的就是今日之起死回生。

        “大師，你怎么會在這里？”

        “施主既已明白，何須多問？”燈神大師從容道，“老衲還要問為何是施主，不應該是劉施主嗎？”

        宋起驚道：“劉脈出事了？！你們的計劃是劉脈將尸體帶出城？”他快速轉動腦電波，立刻明白了，難怪那個收尸人不愿意將尸體交給他。

        自己本來是要幫助劉脈，反而可能破壞了她的完美計劃，她見不到尸首就不會出城，即便想出，審查如此嚴苛，她也很難出城。如果開封府的密探再發現她，就危險了，她那幾下子，根本不是開封府捕頭冬冷和春寒的對手。

        怎么辦？宋起心里有點自責，更擔心劉脈可能已遭毒手。

        燈神大師面露憂愁，望著遠處的汴梁城，嘆道：“希望郡主安然無恙。”

        “郡主？劉脈是郡主？”宋起驚道，難怪氣質如此姝秀可人。

        “時間不多了，起死回生術必須在六個時辰內完成，如今還剩下不到三個時辰，施主請讓開吧。”燈神伸出手。

        宋起狐疑道：“你就在這里施法不行嗎？”

        燈神微微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請。”

        宋起將韁繩遞過去，燈神坐上馬車，準備駕車而去，臨走囑托道：“施主，你和郡主有緣，請務必救她一命，后會有期。”

        說罷，燈神甩鞭，馬車拉著劉光復的尸體，轉向東方滾滾奔去。

        此時，城內傳來四更的鼓聲，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宋起不敢再耽擱，折身向城內跑去。

        希望劉脈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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