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強(qiáng)撐

鐘彥沉默，拿起身上巾帕，極其用力地擦臉上的雨水。

李秀未曾見過鐘彥，視線從他身上收回，冷硬著一張臉，毫不避諱地，將身上濕透的衣裳脫了下來，而后，將剛剛仆婦拿來的衣裳換上。

阿蠻一時躲避不及，微有怔愣。

李秀已經(jīng)起身，拿起一旁斗笠蓑衣，一聲不吭地，直接退出偏廳。

阿蠻望向門口，好半晌，又呆呆望向鐘彥。

鐘彥一直注視著她，見她望向自己，低聲開口道：“魯國、齊國、周國已經(jīng)退兵，吳越轉(zhuǎn)危為安。”

阿蠻回過神，臉上神色稍微緩和，那日在驛舍，蕭譽(yù)對她說已經(jīng)送去口令，她心中卻始終懸著，生怕中途出現(xiàn)意外。

如今聽到確切的消息，才真正的松了口氣。

鐘彥喉嚨微動，看著她，繼續(xù)開口道：“王上勵精圖治，經(jīng)此一役，吳越必定文武并舉，以圖天下。”

阿蠻小臉一時嚴(yán)肅起來，如今北方有梁地稱霸，南方有蜀地雄踞，而楚地實力也不容小覷，其他諸國雖實力大不如這三地，但豈知是不是韜光養(yǎng)晦，隱藏實力，將來逐鹿中原，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鐘彥擦干臉上的雨水，坐于案幾前，定定看向她，不過片刻，重新垂下眼眸，聲音有些發(fā)澀道：“郡主若是無事，鐘彥即刻趕回汴州城。”

他頭重腳輕之感，絲毫沒有減輕。反而，因為見她與剛剛那梁地小郎將獨處一室，而越發(fā)的有些胸口發(fā)悶。阿蠻還未待細(xì)問他吳越情況，便聽到他這般開口，一時擰眉道：“你剛剛回來，不用如此急。”

他臉色有些發(fā)白，唇瓣也干燥起皮。

阿蠻此時才注意到他神色不妥，不由得臉色一板，探過身去，手臂伸過去，想要摸一下他額頭。

她想試一下他是否發(fā)了風(fēng)寒。

鐘彥本已放松下來，但因為她忽然的動作，身體忽然緊繃，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向著自己靠近。

雖知這于理不合，但他并不想躲。

阿蠻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她手放下，看他一眼，吩咐門外仆婦道：“去喚府醫(yī)。”

鐘彥怔怔，盯著她放下的那只小手，慢慢才努力將視線移開，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聽到她吩咐仆婦去喚府醫(yī)，他硬邦邦出聲道：“不用府醫(yī)，鐘彥無事。”

他已然有些不能與她獨處了。

阿蠻并不理睬，只沉著小臉，兇巴巴地訓(xùn)斥于他：“你冒雨趕回，又不吃不喝，怎么受得住？”

她說著，將案幾上擺著的幾盤點心往他面前推推，幾乎是不容拒絕地吩咐道：“吃東西。”

鐘彥喉嚨干澀，并不言語。

他胸口有微窒之感，許是因為淋雨的原因，腦中愚鈍。

阿蠻見他不動，已然有些怒意了，聲音都不悅起來：“你若執(zhí)意想回汴州城，那便回。”

竟是也不留人了。

鐘彥看向她，手心微微發(fā)濕，眼見著她要將自己趕走，竟慌了神，十分笨拙地，低聲解釋道：“前次，郡主讓我留意郭先生，天香坊賭約已經(jīng)結(jié)束，但遍尋不到。”他有些急，但不知該如何緩解小郡主的怒氣，干巴巴道：“但吳越使者忽然尋到我，吳越戰(zhàn)亂，我不得不離開。”

阿蠻并不吭聲，沉默看他。

鐘彥已然有些語無倫次，眼皮都開始發(fā)澀，不敢再看小郡主，聲音漸低：“我急著回汴州城，是為尋郭守敬，完成郡主囑托。”

他話音落，手扶案幾，就要立刻起身。

但從吳越趕回封丘邑，不過是因為一口氣強(qiáng)撐，如今見到小郡主，他已然有些撐不住。

起身的時候，身子竟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阿蠻胸中本有怒意，如今見他這般，心中一急，隔著案幾虛扶他一把，發(fā)怒道：“都如此了，你還強(qiáng)撐什么，是想暈在回汴州城的路上？”

鐘彥重新跌坐回去，腦中嗡嗡作響。

他目光微滯，呆呆看向小郡主。阿蠻看著他，到底不忍，小臉依舊板著：“郭先生大才，我極為看重，且有將之收入?yún)窃谨庀碌囊鈭D，若他效忠吳越，吳越必將如虎添翼，但若以折損你為代價，那郭先生也可不要。”

鐘彥垂眸，手在微微顫抖。

他極力壓抑身體的不適感，低聲問道：“因為我，也可不要郭先生？”

阿蠻注視著他，極其鄭重的模樣，沖著他輕聲道：“汴州城，不回也罷。”

她絲毫猶豫都沒有。

鐘彥不再說話了，心臟跳動怦然。

府醫(yī)很快就到。

起先，府中兩位主子有些病痛。會直接喚營地的薛軍醫(yī)，但后來薛軍醫(yī)外出采草藥，崴到了腳。他這才被重用起來。

冒著暴雨，府醫(yī)進(jìn)了偏廳，將雨傘一收，沖著阿蠻就走過去。阿蠻喚他：“李府醫(yī)，他好像得了風(fēng)寒。”

李府醫(yī)才偏過頭看鐘彥，視線在他眉上傷疤一掃而過，而后直接一掀衣袍，坐于他的身邊。

探溫，把脈。

鐘彥果然得了風(fēng)寒，身體還有些發(fā)熱。額上的傷口也因淋雨，而有些發(fā)炎。

阿蠻聽著李府醫(yī)說完，臉色都難看起來，一張小臉板的嚴(yán)肅，命仆婦跟著李府醫(yī)去開藥煎藥。

等人都走完，她才看向鐘彥，冷聲開口道：“你在府中好生養(yǎng)病，若養(yǎng)不好，我便找阿兄，將你遣回吳越。”

鐘彥本昏昏沉沉，只覺身體越來越燙，燒得他頭腦都有些不清醒，但她說要將他遣回吳越，他卻是切切實實聽到了。

他望著小郡主，發(fā)干的唇瓣微動，好一會兒，才木木道：“會養(yǎng)好病的。”竹香安排鐘彥住進(jìn)府中親衛(wèi)房間。

等一切安置妥當(dāng)，竹香急急回后院。她心中實在難安，冷不丁瞧見鐘彥出現(xiàn)，神色如此差，一時有些擔(dān)憂，有心想打探些消息，卻一句話都問不出。

已是深夜，阿蠻回了臥房，卻毫無睡意。

竹香進(jìn)屋，便瞧見小郡主坐在梳妝鏡前發(fā)呆。

她本想問一句，吳越如今怎樣，卻又舍不得小郡主太過傷神。只好走上前，沖著小郡主輕聲道：“郡主，安寢吧。”

阿蠻看她一眼，起身往床榻上走去。

凌晨時分，暴雨驟停。

天光熹微之時，蕭譽(yù)回了郡守府，直奔后院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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