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章 巧遇
因了選馬的事兒，何安在御馬監(jiān)耽誤了一陣子，快到中午才帶了喜平，又率隊(duì)十余人去京畿幾處新增添補(bǔ)的皇莊盤賬。
那邊莊頭早得了消息，帶著莊內(nèi)伴當(dāng)、佃戶等人在莊子入口等著何安，待他到了，連忙恭敬下跪。
“草民等，見過何督公。”
這會兒何安倒是有了御馬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的譜兒，也不下馬，拽著韁繩，斂目瞥了一眼跪著的莊頭，半晌過去了，才緩緩道：“這地兒多涼啊。趙莊頭自己起來吧？”
“督公一路辛苦了，不如到舍下落個腳，吃個便飯？”趙莊頭諂媚笑道。
何安昨天胃痛了一整宿，聽到個“飯”字就覺得反胃。
“怎么的，還要咱家下馬扶你起來不成？”他哼笑了一聲，聲音已經(jīng)冷了下來。
“趙某怎么敢煩勞督公。”莊頭有點(diǎn)懵，也不知道自己就說了一句話，怎么就讓這閹人不順心了，連忙爬起來。
“咱家是替主子辦事兒，公務(wù)在身，也不方便吃什么飯。”何安道，“把你們的賬目帶上，直接去田里瞅瞅，在回來盤賬。”
這皇莊是最近吵架罰沒的一處，田地豐沃，約有二十多傾，莊內(nèi)佃戶一并入莊，從此便算作是皇帝的私田。
這個時(shí)節(jié)，一季稻快收了，佃戶們都在田內(nèi)勞作。
見了何安這老爺陣仗，紛紛抬頭去看。
早有趙莊頭身邊的伴當(dāng)兇神惡煞的揚(yáng)著鞭子罵道：“一群瞎了眼的東西，見了何督公不下跪行禮？！”
膽小的連忙跪在泥地里，等一行人從田埂上騎馬過去，才起身。
倒有幾個硬氣的，跪是跪了，何安過去了，呸一口不大不小聲的罵道：“狗仗人勢的閹貨！”
喜平湊過來小聲在他耳邊道：“督公，不如宰了？”
何安瞪他一眼。然而心里因?yàn)槟蔷溟庁浻直锴暮埽谑且蛔ы\繩，踏馬就進(jìn)了那佃戶的田地，只踩得秧子全碎在泥水里，混沌成一片。
那佃戶頓時(shí)臉色慘變。
——要知道，皇莊稅賦上浮三倍，佃戶也是世世代代脫不了皇莊戶籍，比豬狗還要辛苦。如今被何安這一糟蹋，今年的收成都不一定能抵得過稅錢。
何安瞧他這份喪家犬的模樣，只覺得痛快，哈哈笑了兩聲，策馬而去。
進(jìn)了莊子，趙莊頭連忙讓人拿了年中的賬本過來讓何安翻查。
掀開第一頁，平平放著一張二百兩銀票。
何安瞥那莊頭一眼。
趙莊頭奴顏婢膝道：“我等孝敬公公們的，這一路炎熱，公公們回了京城買茶吃。”
“算是個聰明的。”何安說完這句，喜平便收起了銀票，拿著一干賬本去核查去了。
*
雖說是在京畿，來去卻也有七十多里地，又值年中，賬查的細(xì)，等全都消停了從莊子出來，天色有些暗了。
“幾時(shí)了？”何安問。
“瞧這天色，怕是酉時(shí)多了。”喜平回道。
何安皺眉：“通知后面的，抓緊趕路，早些回去。莫錯過了閉城門的時(shí)間。”
一行人匆匆趕路，沒料走到半途，天邊愈發(fā)暗沉低壓，隱隱就傳來了雷聲，隱隱能看見遠(yuǎn)處一片煙雨襲來。不到半刻，嘩啦一聲，瓢潑大雨劈頭蓋臉的砸下來，雨大的竟砸的人覺得臉頰痛。
遠(yuǎn)處路也看不清，地面一片泥濘。
這么堅(jiān)持走了不久，鐵定是趕不到暮鼓之前進(jìn)京。
“督公，上了前面官道，有個末等驛站，不如就地歇息了，明日一早就走，寅時(shí)五刻門一開咱們就進(jìn)去，耽誤不了事。”喜平上來說。
風(fēng)雨著實(shí)大，何安折騰了一天，曳撒濕的貼在身上，隱隱又開始胃痛，猶豫了一下，便道：“帶路。”
等一行人騎行到驛站外時(shí)，遠(yuǎn)遠(yuǎn)便見到驛站門口兩盞昏黃燈籠在風(fēng)雨中飄搖。
等走的進(jìn)了，何安下馬，剛在喜平攙扶下往院子里走了兩步，便見一驛卒撐著傘匆匆過來，急吼吼道：“快走快走！今日驛站有貴人，旁的人往前走二十里，還有個驛站。”
這一路奔波何安已經(jīng)累了，又是風(fēng)又是雨，胃也開始痛，這破小驛站也不過是個湊合的地兒，他堂堂御馬監(jiān)提督屈尊，竟然還讓個小小驛卒嫌棄？
“呵呵……”何安不怒反笑。
“讓你們快走，聽不懂人話嗎？”
“喜平。”何安懶懶開口。
喜平手里還捏著馬鞭，一鞭子就抽了上去：“不張眼睛的東西！也不看看來的爺爺們是誰！”
那驛卒這才看清楚來的人都穿著內(nèi)侍官服，臉都白了。
“是有貴人住是吧？”何安說，“得精貴成什么樣的，這驛站連旁的人都容不得。”
“公公公……”驛卒話都不利索了，“咱們這兒真有貴人，地方、地方也小，就三間房，住滿了。”
何安哪里理財(cái)他，徑直就近了驛站大堂。
里面干燥明亮，幾間屋子里確實(shí)都亮了燭火。
何安指了指二樓那間：“喜平，跟我過去，我就住那間了。”
喜平扶著他上了二樓，驛卒嚇壞了，緊跟著就上去了，站門口勸阻：“公公，這間真不行啊！”
“滾開！還要吃鞭子？”何安揚(yáng)鞭叱道。
他話音剛落，驛卒身后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何安看清了里面的人，手里的鞭子吧嗒就掉在了地上。
那里面出來的，是他日思夜想，做夢都想見到的人——大端朝五皇子趙馳。
*
他無數(shù)次的偷偷瞧過他。
只敢遠(yuǎn)遠(yuǎn)的。
有些年節(jié)上，殿下會來后宮行走。那會兒五殿下的母親蘭貴妃還在世。他一定換了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渾身洗的干干凈凈，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撲了攢錢從宮外帶回來的香粉，帶著香囊，只怕自己身上有味道。
一早就在蘭貴妃住的棲桐宮外候著，五殿下遠(yuǎn)遠(yuǎn)來了，叩首在地，頭也不敢抬。
只有一次，五殿下真的走的近了，他抖著聲音說了句恭賀新禧。
五殿下停了步子。
“你看著不大，叫什么？”殿下問他。
“奴婢是直殿監(jiān)的灑掃太監(jiān)。”何安小心翼翼的回答，“奴婢叫小安子。”
“小安子。新年平安，倒是應(yīng)景。”五殿下道，“抬手，賞你了。”
何安連忙雙手捧著抬到頭頂，接著一個紅包就落入他的手里。
“壓歲錢。”五殿下笑了一聲，接著那雙鞋子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何安在雪地里又跪了一刻才敢直起身來，五殿下給了他精致的紅包，里面是一顆金鑲玉、提溜圓的**子。
一看便并非俗物。
雖然風(fēng)雪不小。
他心卻熱的很。
再然后是殿下外出游學(xué)，幾年了無音訊……
終于把人給盼回來了，整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計(jì)劃著自己怎么收拾打扮，去見了五殿下，才顯得體面，才顯得自己這幾年?duì)帤猓隽藗�沒給殿下丟臉的奴才。
*
如今種種幻想都成了云煙。
自己一身雨淋水泡的，狼狽不堪不說，臉色鐵定是蒼白的。
還抬著鞭子正要抽人。
何安曉得自己這時(shí)候的模樣，定是丑態(tài)倍出。
偏偏讓五殿下瞧了去。
仿佛一桶冰水自頭頂澆落，何安渾身都開始發(fā)冷發(fā)麻。
“殿、殿下——！”何安聲音也抖著，瞬時(shí)就跪了下去，“奴婢不知道是殿下在這兒，驚擾了您，奴婢該死！”
喜平見何安跪了，也連忙跪了下去。
驛站里一時(shí)就安靜了下來。
他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像是要等待最后的判決，渾身抖得篩糠一般。
“這位是……”過了好一陣子，趙馳開口緩緩問。
“奴婢、奴婢是御馬監(jiān)的太監(jiān)何安。”何安連忙回話，“今兒出去西郊皇莊盤賬，回來的遲了，說是找個地方落腳，這外面風(fēng)雨又大……”
他咬了咬嘴唇。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開脫罪責(zé)，要擱著御馬監(jiān)下面的人敢這么說，自己個早讓他掌嘴了。
“是何督公？”趙馳問。
“是、是奴婢。”何安說，“殿下面前不敢稱督公。”
何安視線里，一雙皂靴近了，然后接著一雙有力的大手，在他大臂下一托，不由自主的他便被抬了起來。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看見趙馳俊朗溫和的面容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內(nèi)。
“何督公是中貴人，起來說話。”趙馳道。
何安嚇了一跳，連忙斂目，然而臉已經(jīng)是微微紅了，喃喃道：“謝殿下。”
趙馳這才轉(zhuǎn)去問驛卒：“這是怎么回事。”
驛卒把前因后果講了，趙馳笑了笑：“既然如此，便把我這間空出來給和何督公住便是。”
何安連連擺手：“這可是不得，奴婢們在樓下大堂里湊合一夜就行。”
“嗨……”一個雌雄難辨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接著便見著有個穿著白色里衣，胸膛半露，還披頭散發(fā)的絕美男子懶懶的從里面出來，靠在了趙馳肩膀上，“這不簡單嗎？我那間屋子橫豎也是住不著的，不如就讓給了這位督公好了。我呢……就在殿下房間湊合一宿吧。”
趙馳瞪了他一眼，嘴里卻道：“華老板這個提議不錯，督公意下如何？”
華老板？
華雨澤？
剛才在殿下房間里？
接著還想呆一整宿？
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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