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要不要上來？”趙馳問他。

        “這……好、好。”何安連忙答應(yīng)道。

        趙馳一笑，又呷了口酒：“房檐后面我讓人支了個(gè)梯子，督公上來的時(shí)候小心。”

        何安應(yīng)了一聲是，轉(zhuǎn)到屋后，順著那梯子爬上去，他剛冒個(gè)頭，趙馳的手就升了過來。

        何督公一愣。

        五殿下嘴邊還嚼著笑意：“督公小心。”

        “謝殿下。”

        他只得抬手握住五殿下的手掌，殿下指尖微涼，修長的指握住他，從他虎口處繞過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背。然后順勢被那么一拽，就上了房頂。

        房檐上放著一張小幾，正好支棱在斜著的瓦上，小幾兩邊隨意放了幾個(gè)軟墊，何安坐上去，一點(diǎn)也不覺得硌得慌。

        殿下素來是會(huì)享受的人，自然不會(huì)委屈了自己。

        剛坐好，一杯清酒就遞到了面前。

        “同飲？”趙馳問他。

        “殿下，這不合適。”何安推卻。

        “沒什么不合適的。”趙馳道，“這夜色如此好，不喝一杯，豈不辜負(fù)？”

        無奈，何安雙手接過了杯子，又側(cè)身輕輕抿了一口。

        暖風(fēng)輕拂而來，夜蟲唏噓。

        趙馳靠在軟墊上，仔細(xì)看著何安喝下了一小口酒，心底不由得嘆息，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喝下了什么玉液瓊漿，又像是喝下了穿腸毒藥。

        他那神色百轉(zhuǎn)千回。

        無論怎么品，都有一番滋味。

        上有銀河九天，襯著這位何督公更貼合自己的心意。一時(shí)間，趙馳別的什么也不想了，只品著酒，笑著看他。

        何安又喝了口酒，察覺了趙馳的視線。

        “殿下看什么？”

        殿下道：“督公上次送了一幅墨寶給我，我還不曾回禮。”

        何安頓時(shí)羞訥道：“奴婢那算什么玩意兒，還勞煩殿下惦記。”

        趙馳嘆了口氣，仰頭看天，笑道，“督公可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奴婢自然是知道的。”何安道。

        “趙馳。”五殿下道，“馳是俊采星馳的馳，我這小字便是有樞。天上北斗有一顆星名曰天樞，督公可知？”

        “天樞，便是貪狼星。乃是北斗第一星。”何安道，他抬手指天，“自天樞往過數(shù)來依次是，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搖光……”

        趙馳點(diǎn)頭：“督公博學(xué)。《天象列次分野之圖》有言：北斗七星，又名太微，運(yùn)乎中央，而臨制四方，建四時(shí)，均五行，移節(jié)度，定諸紀(jì)，皆系于北斗。說白了，北斗星便是帝像，天樞乃是帝星。”

        何安心頭一跳，已是坐直了脊背去看趙馳。殿下素來謹(jǐn)慎，斷不會(huì)突兀說起這大逆不道的話。

        他且仔細(xì)去聽。

        趙馳放下酒杯，站起來仰頭看天，半晌后道：“督公一片至誠之心，這些時(shí)日已是展露無遺。趙馳很是感動(dòng)。未來日子，也得仰仗督公在朝中為我開疆拓土，未雨綢繆。”

        至此，自己納了投名狀，皇后那處有了安排，終于給殿下爭到了一個(gè)拖字，一個(gè)替字。

        巴巴的等待一個(gè)結(jié)果。

        如此有了回音。

        至此，五殿下算是終于信了自己。

        何安那心頭的大石頭終于落地。

        連忙換了跪姿道：“為殿下謀將來，便是為何安自己謀將來。奴婢怎么敢不盡心盡力？”

        趙馳一下，道：“督公，夜深露重，我們下去吧。”

        何安應(yīng)了一聲，亦起身來要順著樓梯下去，未了趙馳忽的摟了他的腰，從房檐上飄飄然落在了地上。何安只覺得天暈?zāi)垦！?

        待落地后，他仰望著趙馳。

        蒼穹舒展開來，將這位殿下嵌入其中，背后無聲旋轉(zhuǎn)的巨大星河幕布，讓他看上去真的俊采星馳，奪了人的視線，再轉(zhuǎn)不開眼神。

        趙馳這會(huì)兒君子的出乎意料，他扶著何安站穩(wěn)，眼神難得一見的溫柔到底。

        “督公，早些休息。”

        “殿下……殿下也是。”何安怔怔的說。

        *

        佃農(nóng)之苦，前文有言，不需再多贅述。

        趙馳亦不是什么悲天憐人的角色，皇莊內(nèi)外看了一圈，清楚個(gè)大概，也沒多說什么，只讓一家孤寡老人收留了先前襲擊何督公的佃戶幾個(gè)孩子，留了百兩紋銀。

        徐逸春這邊倒是大有所獲，從莊上得了水利脈絡(luò)，舉一反三，對(duì)水利修繕之事可推行到京畿周邊諸多皇莊適用。

        一行人呆了三四天，便要離開。

        走前一夜，陳莊頭自然是使勁渾身解數(shù)辦了場送行宴。

        好酒好肉通通擺上，十年老母雞宰了，二十年女兒紅開封了，便是想將各位貴人伺候的舒舒服服，讓他這個(gè)莊頭的位置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繼續(xù)中飽私囊。

        他自然還有別的心思。

        酒過三巡，大家已是微醺。

        陳莊頭討好道：“五殿下這樣的貴人來，讓我家里蓬蓽生輝啊，未來子子孫孫怕是都要以此為榮。就是咱們陳家村實(shí)在是荒僻，也拿不出像樣?xùn)|西招待諸位。如今酒有了、飯有了，我讓我家閨女上來給殿下跳個(gè)舞吧。”

        趙馳杯子一頓，看那莊頭陳眼神曖昧，已經(jīng)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陳莊頭慷慨，連女兒都可以拿來饗客？”趙馳問他。

        陳莊頭笑的極為諂媚，連聲道：“能見殿下天顏一面，也是小女子的福分。就請(qǐng)殿下成全了。”

        趙馳帶著笑意，沒再說什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陳莊頭便連忙退到門口，不消一會(huì)兒，就有幾個(gè)吹拉彈唱的和一妙齡少女入內(nèi)。

        姑娘確實(shí)模樣水靈，在這陳家村也算是個(gè)美人了。

        舞姿優(yōu)美，彈唱俱佳。

        這陳莊頭應(yīng)該是用心調(diào)教過的，才有這身姿儀態(tài)。

        可是趙馳閱人無數(shù)，如今心里剛?cè)�了一位何督公進(jìn)去，這樣的小姑娘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心不在焉的聽著曲子，心里又惦記何督公來。

        別的不說，那天懷中一摟，身高胖瘦恰好合意。

        這幾日，他別的什么也不想，只有一個(gè)心思，把這位大珰攬入懷中，百般疼愛，最好讓他難耐的顫，歡喜的求，喜悅的哭。待一層層、一絲絲撥開他這無欲無求的面容，讓種種風(fēng)情，只為自己展露。

        就是這兩日何督公見到自己像是耗子見到貓一樣，態(tài)度更加恭敬，遠(yuǎn)遠(yuǎn)站著，自己一靠近就找借口溜。

        大約是前幾日逗的太狠了，嚇到了。

        最近只得稍微收斂下，讓人起了膩煩之心，再就不好辦了。

        一曲終了，陳莊頭問道：“殿下覺得小女如何？”

        趙馳回過神來道：“尚可。”

        陳莊頭愣是從尚可二字中聽出了些花樣，對(duì)少女道：“還不過來給殿下倒酒。”

        少女應(yīng)了聲是，穿著那身薄紗衣連忙到了趙馳身邊，為他倒酒。距離近了，便見那紗衣太薄，肌膚能看的一清二楚。

        女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行動(dòng)拘束。

        趙馳只覺得了無趣味。

        “殿下，民女替您斟酒。”女子抖著聲音道。

        *

        何安來得遲了，還沒掀開竹簾，就聽見草亭里傳來女人的聲音。

        他眉頭一擰。

        “是陳莊頭的女兒。”喜樂道，“才十六呢。”

        喜樂話音未落何安心里翻江倒海的臟話已經(jīng)把陳莊頭上上下下罵了個(gè)遍。

        他掀簾子進(jìn)去，那少女已是行至一旁，抬手端著杯酒。陳莊頭這不知死活的還在勸他女兒：“你個(gè)不懂事的孩子，還不趕緊喂殿下喝。”

        何安怒極反笑，倒也不及，走到殿**前打躬行禮后，才側(cè)頭看向陳莊頭：“哎喲我說陳莊頭，你這閨女倒是出落的動(dòng)人。”

        陳莊頭不知道為何覺得面前這位何公公眼神不太對(duì)，不像是高興，又不知道自己以女饗客是觸了何公公眉頭。

        頗有幾分得色道：“嗨，家里三個(gè)女兒，就這個(gè)小的美貌。從小請(qǐng)了宮里出來的老姑姑教育禮儀，琴棋書畫樣樣都會(huì)。”

        何安上前打量，越聽心里越是冒火，半天咬著銀牙笑道：“倒是個(gè)機(jī)靈的。可有婚配？”

        陳莊頭連忙擺手：“不曾不曾，怎么會(huì)有婚配。養(yǎng)在秀樓里，連男人也沒見過幾個(gè)。”

        “冰清玉潔，甚好。”

        陳莊頭以為何安真的夸他呢，樂的眼都瞇了起來：“哎呀，不然怎么來五殿下面前現(xiàn)眼。”

        “嗯嗯……”何安敷衍了兩句，話鋒一轉(zhuǎn)，“我四衛(wèi)營里，有一高千戶，人高馬大，年富力強(qiáng)，家只有一正妻，還未納妾。陳莊頭可有意結(jié)秦晉之好，舉案齊眉？”

        “啊？”陳莊頭愣了，“不、不是的……我……這閨女……是特地……”

        “那就這么定了。”何安從喜樂處拿出一只玉佩，遞到陳莊頭面前，“這玉佩就是聘禮，你且收著。”

        陳莊頭苦著臉：“督公，這……”

        何安見他不收，臉色一冷，哼了一聲：“怎得，咱家做媒你也瞧不上嗎？”

        他那陰狠之氣自然流露，陳莊頭這才忽然想起來這陰陽閻王的厲害，嚇得腿一軟就跪倒在地，顫巍巍的雙手接過玉佩。

        趙馳瞧著好笑，也不多言，飲了最后一杯徑自走了：“天色不早，都去睡了吧。”

        末了待眾人走光，喜樂哈哈一笑，拍拍莊頭的肩膀道：“陳莊頭，你啊，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敢來拱督公的白菜。

        眼睛長狗身上。

        活膩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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