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詔獄
太子嘆了口氣道:“地上涼,廠公起來吧。”
“是。”
何安起身的時候腰痛,勉強才撐著膝蓋爬起來。
“廠公身體不適?”
“嗯。”何安道,“謝主子關心。奴婢上次……出公差。就是七殿下那次……傷了腰。”
他話沒說破。
太子自然是知道內情,含糊了一聲道:“鄭獻上次做的太過分。”
何安笑了笑:“這也不能全怪師兄,畢竟是有些心懷不軌之人從中蠱惑。”
“你這么識大體那是再好不過。”太子點頭,竟然是想將鄭獻這事掀過不提,打定主意含糊過去了。何安表面上沒什么,內心滔天倒海的恨了起來。
他被抓了傷了倒還不算什么,盈香無辜受難,算做那般?
因為是個官妓,所以算不得人,死了也就死了?
“馮宰,看座。”太子道。
等馮宰送了椅子過來,何安謝了恩,將將坐在椅子邊沿上,恭敬道:“殿下剛說到天算子,可是那個傾星閣閣主,號稱‘通天窺地,占往察來,言無不驗,鬼神不測’的天算子?”
“嗯,正是此人。”太子道,“老五剛回來那陣子,送了母后一個消暑方子,因藥材奇絕又來自傾星閣,母后便上呈給了皇帝。”
“這奴婢也是知曉的,那日奴婢正好入宮給娘娘請安,聽了一耳朵。”何安道。
“這方子吃到夏末,皇上的身體都算不錯,太醫院那邊也說是對了癥了,整個夏日連咳嗽都沒幾聲。可是這入秋入冬了,皇上的身體又差了起來,煉的丹藥也沒什么作用。太醫院的藥劑喝了更是石沉大海。”太子點了點頭繼續說,“仁親王還沒死前一夜,老五來找過孤,說是天算子來去無常的,他也不知道在何處。不過天算子留了一張推演圖,說是藏著他的方向位置,秦王也給孤送過來了。就是如何推演,他也不知道。”
馮宰從旁邊端過來一個金色托盤,只見上面放著一只龜殼,龜殼上密布陰陽紋路,何安站起來從懷里掏出只白布帕子,恭恭敬敬的端起來端詳了一陣子,放回去道:“回太子的話,這推演圖奴婢也是看不明白了,隱約覺得是周易之數。”
“廠公可有什么辦法破解?”
何安道:“奴婢有個徒弟,很是擅長數理,若是殿下不嫌棄,讓奴婢帶回去試一試。”
“若是這樣,最好不過。”太子道。
馮宰收拾了只匣子裝了推演圖給何安。
何安便捧著匣子退了出來,剛退出正殿,端本宮門外就傳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若擱在平時,宮門都是落了鎖的。這時候來敲東宮大門的已是無禮至極。
何安不動神色,站在廊下,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快把門打開!不長眼睛的東西,鄭秉筆過來了!”
宮人們抬開門栓,剛打開門,從外面涌入的太監就一腳一個將人踹倒在地:“怎么這般慢!”
接著后面穿著綠色蟒服的鄭獻就慢悠悠的踱步跨入了門檻,左右瞥了瞥,不高興道:“鬧騰什么呢,驚擾了殿下休息,到時候都得掉腦袋?”
他說完這話也并不真心實意的去管束自己下屬,回頭瞥見了何安站在殿外,臉色更是陰冷,走了幾步站到何安跟前兒。
“喲,這可稀客,什么風把您何廠公吹道端本宮里來了?”
“自然是殿下召喚。”何安道,“鄭秉筆這說的什么話,好像您還在這宮里當差似的……還是說秉筆還想做回您的太子大伴?”
何安抱著那匣子下了臺階,走進了才瞧見鄭獻那張陰霾的臉上一片蠟黃,又顯得蒼老了些。以前愛涂的脂粉這次也是沒打半點兒。想必是之前老七死的事情讓他擔驚受怕了很是一陣子。
“何安,大半夜的你在端本宮也要逞這口舌之快?”鄭獻冷著臉子問他,“咱家一直就是太子大伴。這身份一萬年也輪不到你。”
盈香慘死時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何安心口一陣惡心:“嗨,合著師兄還拎不清自己個兒的身份呢?”
“你說什么?”
“鄭秉筆,您已經是司禮監秉筆了。”何安道,“大伴?回不去了。”
鄭獻本要發怒,結果聽到回不去三個字,又像是戳中了心事,頓時蔫兒下來,咬牙切齒道:“何安,你好,你好的很。”
“咱家當然好得很。咱家這個人,最喜歡逞口舌之快,斗嘴皮子、落井下石。心眼兒呢,也是小得很,睚眥必報。哪怕是條狗,咬疼了咱家,咱家也不會放過它。”何安嘴角一翹,“沒什么事兒的話,咱家就先告辭了。鄭秉筆。”
他最后三個字咬極重。
氣的鄭獻渾身發抖。
何安心里終于是舒坦了一點,把盒子交給身邊的喜樂,趾高氣昂的走了。
等回去路上喜樂說:“鄭秉筆這是急了?”
“嗯,怕是來找太子哭訴。”何安道,“我瞧著他這趟沒什么好結果。太子因為之前他要收拾我那事兒沒辦利索,反而被秦王殿下得了先機。如今仁親王死了,太子擔心這事兒跟自己撇不清,心里不知道多想離鄭獻遠遠兒的。”
“那鄭秉筆這次真不行了?”喜樂說。
轎子里何安嗤笑一聲:“怎么了,你心疼他。”
“師父說哪兒話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喜樂連忙糊墻,“就是有點凄涼……您說關爺,陳爺,還有鄭爺,這都是咱們太監里的頂尖兒人物,祖宗一樣的存在。說是沒了,人就沒了。不知道未來咱們是個什么日子……”
“師父,咱們會不會遭報應啊。”喜樂嘆了口氣。
何安冷笑一聲:“遭報應?你以為什么都不做清清白白的下了地府就能投個好胎。別想了!活著老天爺就不眷顧你,還能指望下輩子?”
轎子嘎吱嘎吱響著,從悠長的巷道傳過去。兩邊緊鎖的宮門后,是后宮嬪妃的居所。
殘雪被踩的泥濘。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幽幽的女聲,唱著些縹緲的調子……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放悲聲唱到老……”
再無人言語。
*
趙馳喬裝打扮,繞過順天府,一路向北而去,行了小十日,剛踏入開平界內,就遠遠有一列甲兵等著他。前面打頭的正是開平都司廖玉成都指揮使。
見趙馳前來,廖玉成已經帶頭迎上,抱拳道:“王爺。”
趙馳連忙下馬扶他:“廖叔叔多禮,我自己去開平就行,何必煩勞您來接我。”
廖玉成生的魁梧高大,多年駐守在外,風沙染白了他雙鬢,他抬眼瞧見趙馳,心中歡喜哈哈笑道:“這么多年不見,末將早就安耐不住,不來接您不行。”
幾人又是一陣寒暄,遂上了馬往開平方向而去。
“京城情況如何?”
趙馳一笑:“只待風動。”
*
京城里如今最大的事情,怕就是何堅妾侍左氏狀告司禮監秉筆鄭獻欺男霸女的事兒了。
先是林茹敲鼓遞狀。
后是大理寺受審。
本來都覺得這事兒也就消停了,結果忽然東廠抓了鄭獻。
他那些個舊事一一被翻了出來。
說是陸續娶了六七個姨太太,死的死瘋的瘋。那錦衣衛去查抄他家的時候,幾個院子封了,打開來,里面的女子都只剩下副骨架。怕是活生生餓死的。
又說他家宅子大的不合制式,七進八出的,倒快比上王府大小了。
家里私庫金銀爛成泥,玉器堆得都碎了,還有無數珍奇珠寶,珊瑚東珠,什么都是成對的。還有那米倉糧倉,耗子吃的肥頭大耳,比貓兒還大上數倍。
他那些個地契,足足算下來,面積有小半個順天府大。
這些謠傳越吹越奇,說書的人口水橫飛,幾天幾夜也吹不完。
“誰知道這鄭‘千歲’是觸了誰的逆鱗啊。”有人問那說書先生。
“嗨,這誰知道。皇上唄。”那瞎子老頭道,“他鄭獻富可敵國,藏富于己,皇上不抄他的家抄誰的家呀?他家大門一開,抵上好幾年的全國稅賦吶。”
喝茶的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高彬從街上過來,在何安耳朵邊道:“廠公,詔獄那邊安排好了,咱們可以過去了。”
何安嗯了一聲,從懷里掏出一顆金瓜子放在茶碗旁邊,撩袍子出了茶樓。
高彬護送著他上了轎子,那小轎子嘎吱嘎吱的行了一會兒,便到了詔獄門口,從偏門進了詔獄,何安這才下了轎子。
“鄭獻關哪兒了?”
“下面地牢里。我帶您下去。”那獄頭恭聲道,“廠公慢走,別臟了您的靴子。”
詔獄內血腥雜亂,打開地牢大門,一股子腥臭味兒就傳了上來,那味道刺鼻惡心,連高彬都忍不住皺眉,可何安卻一臉平靜。
他也不猶豫,朝著地牢大門那黝黑的深處下去,直下了幾層。
耳邊傳來或是癲狂、或是凄慘的呻吟聲。又不知道是在哪里的刑房,皮鞭聲和慘叫聲混成一團。
恍惚中,何安覺得自己是在往地獄深處而行。
下到最下面一層,連個光線都沒,潮濕陰暗中有著淅淅索索的奇怪的聲音,獄頭點了火把,這黑獄才算是亮堂了些。
前些日子在太子宮里的鄭獻,如今被扒去了蟒服,雙手鎖在墻上,狼狽不堪的跪著。
火光往他臉上一打,他倉皇的避開。
再看過來,就瞧見了何安的臉。
桀桀怪笑起來。
“喲,何掌印大駕光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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