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一 到那時……(免費)
那年剛出正月。
天尚冷得厲害。
薄薄的夾棉襖根本抵不住風(fēng)寒。
王阿聽了人說何安又被抓了錯處,按在宮墻根兒下罰跪,心頭就著急,手里掃雪的動作又快了兩分,難免做得毛糙。
倒讓上城樓來的何堅抓了個正著。
“做得什么敷衍了事的活計!”何堅拿著手里那條拂塵狠狠的抽了他背脊兩下。
那玩意兒浸了桐油,打人痛得很。
王阿也沒敢吱聲,咬牙垂首老老實實地掃雪。
北安城樓吱呀就開了,一行人馬直接出了北安門,往德勝門而去。
又過了陣子,便聽見有人踩著雪跑來,喘息急促,不消一會兒就上了北安城樓。
“殿下……”
不消說,哭唧唧喊著殿下的還能有誰,只有他那個癡心妄想的好弟弟何安。
他抬眼去看,就聽見何堅訓(xùn)斥他,過了會兒,便留下少年一個人傷心欲絕地跪在城樓上。
他拽著衣擺低聲嗚咽,連哭都不敢哭出來。
王阿收了掃帚,過去將自己那件薄棉馬甲脫下來,披在他肩頭:“起吧,寒冬臘月的,膝蓋凍壞了就不好了。”
何安帶著淚癡癡看他,猛地抱住他:“哥!殿下走了……他、他不要我了……”
少年的淚,滴落在他的肩頭。
滲入薄薄的衣服。
滾燙的,燙傷了他的皮膚。
*
“老祖宗,御馬監(jiān)關(guān)爺又來了。”董芥輕輕在他耳邊道。
王阿醒了。
窗外的知了還在煩悶叫著。
這日頭剛到中午,就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晚上也睡不好,不然也不至于大中午的地在椅子上小憩。
“小的安排了人送冰過來,一會兒就涼快了。”董芥瞧他樣子,知道老祖宗怕熱,連忙說。
又扶著王阿坐起來。
“不頂事兒。”王阿喝了口遞過來的溫茶,慢吞吞問,“關(guān)贊又來做甚。他御馬監(jiān)的事兒自己管不過來?”
“好像是跟何爺有關(guān)……”董芥低聲道,“我聽下面人說,倆人又鬧了個黑臉。”
王阿揉了揉額頭:“煩人。”
“那小的讓關(guān)爺回去?”
王阿道:“回去什么,來都來了。回頭人說我司禮監(jiān)不給御馬監(jiān)面子,給關(guān)掌印吃閉門齋,合適嗎?”
“那我讓人進(jìn)來。”董芥說完便退了下去。
過了小一會兒,就見關(guān)贊進(jìn)來,躬身作揖道:“老祖宗萬福。”
“這熱天兒的,讓您關(guān)爺來找我,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兒。”王阿道。
關(guān)贊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來要個人。”
“要人?要何人?”
“我座下一個小太監(jiān),叫喜悅的,犯了錯挨罰,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跑去何安處,一通巧言令色,讓何安帶走了。”
“何安帶走的人,關(guān)爺您來找我要人?”王阿瞥他一眼,“何隨堂不是您御馬監(jiān)的人嗎?您直接要不成?”
關(guān)贊陰陽怪氣道:“我要這人,他不給,還帶出宮去了。何隨堂吧我也是惹不起的,誰都知道他背后有人。”
王阿一笑:“您這話就有些讓人聽不懂了,我這拿著司禮監(jiān)大印也沒幾個月,有些先前的事兒可就不太清楚。”
說話之間,董芥已經(jīng)奉茶上來。
王阿端起桌上那茶,碗蓋輕輕撇了撇道:“喜悅那孩子挺機(jī)靈的,算籌方面獨有天賦。我要沒記錯,當(dāng)年司禮監(jiān)的掌印陶峙還曾說過這孩子可堪大用,未來可期。”
“有天賦也不能說不懂規(guī)矩吧。”關(guān)贊道,“就算是陶爺當(dāng)年夸獎過的孩子,那也不能不守宮規(guī)。”
“宮里的規(guī)矩自然是要守。”王阿道,“但是聽說前幾日他不過是打碎兩個杯子,您就喂他喝了鳩酒……是不是有點罰得太重。還是說……您心里忌憚這孩子未來奪了您的大印,找著機(jī)會就要把人往死里整?”
關(guān)贊心頭一驚,抬眼去看王阿。
他眼神再不惰懶,反而銳利得猶如一把刀子,直看過來,看透了關(guān)贊的內(nèi)心。
這位新上位的老祖宗那慢吞吞的做派里透著股瘆人的冰冷。
“小的不敢。”關(guān)贊心一慌,起身作揖道。
王阿側(cè)身支靠在座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撇著手里那碗茶,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宮里的太監(jiān),無論大小,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皇家的奴才,要說起背后有人來,大家背后都有人——就是這皇城的主子爺。咱們做事兒只憑一條,萬事以主子為先,萬事都是替主子賣命。誰再來司禮監(jiān)里跟潑婦一樣?xùn)|拉西扯指桑罵槐的……萬一傳到皇上耳朵里去掉咱們臉子,我平日里雖然沒什么脾氣,但是有時候也不能怪我太心狠。”
關(guān)贊汗已是滾出,躬身低聲道:“老祖宗說的是,小的記住了。”
王阿端起那碗終于被自己撇涼了的茶,輕呷一口,緩緩道:“來人,送客。”
*
等人走了,下面人陸續(xù)送了冰進(jìn)來,又有小黃門拿著扇子緩緩送風(fēng),屋里頓時涼快了些許。
王阿放下喝了半碗的茶,拿起桌上東廠那封密報,又瞧了一遍。
——昨夜關(guān)贊逼著喜悅喝了鳩酒,結(jié)果讓喜悅逃了出去,跑去何安門前求救,今日一大早,何安便帶著喜悅出了城回了府。
王阿忍不住又要揉額頭。
這是看司禮監(jiān)事兒不夠多,特地給自己找事兒是不是?
“喜悅情況怎么樣?”王阿問董芥。
“何爺請了幾位大夫去看,情況都不算好。”董芥道,“說是一直昏迷燒著,藥喂不下去。”
“把皇上上個月賜我那丸寶行丸給何安送過去。”
“是。”
“等等。”王阿沉吟了一下,“等天色暗一點了,我同你一起去吧。”
*
他換了身緇衣,讓董芥找了頂小轎子,夜色剛臨便從偏門入了何府。
喜樂領(lǐng)著他入了秋水院,里面房子等還亮著。
“老祖宗,您稍等,我這就去跟師父通報。”喜樂人機(jī)靈,說了兩句連忙去召喚何安。
王阿在院子里站了一小會兒,便見何安匆匆掀開簾子從里屋出來,一路小跑而來。
他忍不住一笑,便把手里拿著的寶行丸匣子遞過去,剛要開口,就見何安在面前幾步站住,恭敬作揖道:“老祖宗,您怎么來了?”
王阿的手一頓。
過了片刻他才道:“起身吧。”
何安應(yīng)了聲是,垂首站直。
“……跟關(guān)贊那邊能硬著扛,怎么到我面前了這么老實。”王阿嘆了口氣,把匣子遞過去,“你給喜悅試試這個,應(yīng)該有點用。”
何安雙手接過匣子:“多謝老祖宗。”
“咱也不是想跟關(guān)贊過不去。”何安開口解釋道,“喜悅被喂了鳩酒,到我門跟前兒求救。咱也不能說看人死門外吧,多晦氣。”
“一個小太監(jiān),死就死了,死你門口又怎么了,非要上趕著跟關(guān)贊對著干。”王阿道,“關(guān)贊在御馬監(jiān)當(dāng)了十幾年掌印了,根深蒂固得很。你不過一個隨堂,又才去御馬監(jiān)一年,如今得罪了關(guān)贊,未來怕是要吃夠苦頭。”
何安輕聲道:“求老祖宗庇佑。”
不冷不熱的,帶著些距離的討好,讓王阿心里頭有些淡淡的暗沉……但是他旋即又把這情緒扔在了腦后。
“我保得了你一時,保不了你一輩子。”王阿接著之前的話題道,“你自己心腸得狠起來,這宮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沒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越是曾經(jīng)與你親近過的……越應(yīng)該如此。”
“小安子記住了。”何安道。
“該拉攏的拉攏、該巴結(jié)的巴結(jié)、該罰得的罰。”王阿頓了頓,“該殺的……也得殺。”
“嗯。”何安說。
王阿過了會兒,突然問道:“你……還想著五殿下?”
何安抬頭看他。
眼眶紅了紅,別過頭去,落寞道:“不敢想。”
于是院子里安靜了下來。
蟋蟀叫了幾聲。
連風(fēng)都停了。
過了一會兒,王阿道:“如此,我便走了。”
“老祖宗慢走。”何安道,“我送送您。”
王阿進(jìn)了轎子,等轎子出偏門的時候,他聽見何安低聲道:“哥,你保重。”
像是叮囑,又像是道別。
他的胸口一瞬間讓什么填滿。
想要再跟何安說什么,千言萬語到嘴邊化作了一聲嘆息:“何隨堂回去吧。”
*
轎子走得遠(yuǎn)了,王阿掀開簾子回頭去看,側(cè)門那里,何安穿著一件單衣,提著宮燈站著,瞧過來。
“師父您要是擔(dān)心,明日再來就是。”董芥在轎子旁邊道。
王阿放下簾子道:“不來了。”
“嗯?”
“……以后都不能來了。”王阿道。
董芥不明白:“為何?”
“他現(xiàn)在根基不穩(wěn),司禮監(jiān)老祖宗若太多眷顧,反而不是什么好事。鬧不好就是捧殺。”王阿說,“一路走來如此不易,若走得太近,就是把刀柄往關(guān)贊手里送……往其他有心之人手里送。我看小安子也是這么個意思。”
“……那就不見了?”董芥道。
轎子在暮色中嘎吱嘎吱響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王阿輕笑了一聲:“等我這老祖宗的位子坐穩(wěn),等他當(dāng)了御馬監(jiān)掌印。到那時……”
他感嘆中帶了些期待。
“到那時……大概一切都會好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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