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村怪誕(六)
瑪利亞已經死了。
但這個小女孩卻一直都在陪著這個曾經給予自己溫暖的地方,即使每天都與孤獨作伴。
不得不說,就是在不盡的思念中,一個人的感情才得到了凈化和升華,沒有距離,便沒有思念。
當輪船的汽笛拉響,當火車的汽笛長鳴,當汽車的輪子開始轉動,當飛機沖擊跑道騰空而起,思念便開始了。
冉零呼吸一滯,突然想到了什么。
只要有著這獨一份的思念,不管如何,就算是從此以后都沒有人能看到自己,而自己又將在無盡的黑夜中沉淪,可一有思念,便有了光。
自此以后,無論多黑的夜,總會有一束光領著自己不迷路。
自己的光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是不是也曾這么思念過一個人?
冉零叩心自問。
他看著瑪利亞嬌小的背影,明知道她已經死了,可突然還是忍不住為她心疼。
不管是不是演戲,但確確實實勾起了自己一些深遠的記憶。
特別是共情特別強的陳思偲,眼里的心疼都藏不住了。
她看著瑪利亞赤著腳走到地下室的一個角落里,移開了一塊磚頭后,在地上的一個洞里挑挑揀揀出了一張紙和一只筆,在抱了過來,放了箱子上。
小女孩嘀咕了一下,鋪平紙張,想了想,在上面畫了一只玩偶貓,然后給冉零看。
“好看嗎?”
冉零點點頭:“特別好看。”
聽到冉零的夸獎后,小姑娘蒼白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她道:“是吧……我也覺得特別好看,我好喜歡它的,那是埃維塔給我的……”
她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可是我給弄丟了……”
瑪利亞垂下腦袋,雙手緊緊攥著那臟兮兮的裙子,冉零聽見她的聲音突然變的尖銳,可怖。
“特維茲!我可真想吃了它,呵,”女孩空洞的眼睛開始汩汩流下血淚,繼而用雙手捂住眼睛,嗚咽道,“我好想埃維塔,我想她看見我,想要和她說話……”
冉零頓了頓,伸過去的手還是縮了回來,還是等她冷靜冷靜吧。
就這樣,四人安安靜靜的陪著小女孩,聽著她因為多年來沉淀的委屈和絕望所哭泣。
等到她的哽咽聲慢慢消失,似乎是平復好了情緒,她看向冉零眾人,不太好意思的瞌了下眼,道:“剛剛,我情緒有點激動,見笑了。你們是這么多年來,唯一能看見我的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埃維塔說過相逢即是有緣,我會幫你的。”
冉零突然正色伉容起來,他感覺接下來瑪利亞的話很重要。
瑪利亞用那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幽幽的講道:
“特維茲是一種變異了的蛇類,是當時我和埃維塔從捕蛇人手下救回來的,我們本以為那只是一只食草類的小蛇,瞧著可憐,可誰知道……所以說,他的本體還是蛇,但自從變異后,一開始其實和普通的蛇類沒有什么區別,唯一和它們不一樣的就是胃口比較大。”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村里的大型牲畜都漸漸消失了。”
“一開始村里人以為是山上的野獸做的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把圍籬修筑高點就安安心心的回去睡覺了,結果第二天一早,就有村民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他家的那匹馬竟活生生的消失了,也不是消失,因為……地上除了斑駁血跡還留下了一個馬頭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成果一樣……”
“這個時候,村民不再抱僥幸心理了,因為一般的野獸根本不可能越過這么高的圍籬,還一度傳出了鬧鬼的說法。”
瑪利亞自嘲的笑了笑:“我以為我是不信鬼的,但到真的死了的時候,渴望能活下來的欲望勝過一切,最后,我成了這副模樣。”
冉零看著瑪利亞的臉,看見她皺了皺眉頭,抬手捂住那塊糜爛的臉頰。
借著余光,前者看清楚了猩紅發黑的爛肉上蠕蠕爬出來的尸蟲,遇到空氣后迅速萎縮腐爛,然后又分化成幼蟲扭動著鉆進肉中。
這種惡趣味的設定,到底是誰弄的……
卓棠一幽聲發問:“既,既然你說特維茲的本體是蛇,只是胃口相較起來會大,那么為什么我,我們剛剛看到的特維茲是人頭蛇身,還有章魚觸手的怪物……”
瑪利亞瞥了卓棠一一眼,道:“這就是整件事奇怪的地方了,所以我說特維茲是一種變異了的蛇類。”
“剛剛我說到村里一度傳出了鬧鬼的說法,那個時候我和埃維塔也根本沒有聯想到是特維茲弄的鬼,而事情開始發生轉變的是從那一天起……”
那一天風沙很大,路上的行人都被風所帶著搖搖欲墜,如同冉零看見齊閑時那樣。
即使是天氣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埃維塔夫人也依舊和平常一樣,會冒著風沙到外面去接濟過路的行人。
因為這個習慣,那一天埃維塔夫人親眼看到了身首分離的村民。
但是是真的被嚇壞了,也就是那一天起,村里的人漸漸都覺得村里不安全了,隨著時間的流逝,短短幾個月時間不到,這個地方已經人去樓空。
瑪利亞也有勸過埃維塔夫人離開,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埃維塔夫人認真的回答,抱歉,雖然這里有危險,但是我并不打算離開。
瑪利亞其實并不明白埃維塔夫人的想法,但是既然她選擇了留下,那又怎么少得了自己。
這段時間越來越安逸,根本沒有所謂的怪事發生,瑪利亞也放下心來,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慢慢的,她發現特維茲的不對勁,特維茲身型比以前要龐大的多,而且最近開始越來越嗜睡,也越來越沒有胃口……
某一天晚上,雖然埃維塔夫人說過晚上不能出去,瑪利亞也一直特別聽話,可要不是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后者就不會出去,就不會撞見特維茲,就不會死。
聽完瑪利亞的話,冉零本來應該會有許多話能對她說,卻無論如何都不知道怎么開口,告訴她,就算死了也沒關系,有我們呢?這樣嗎?現在的他們說不定連報命都做不到。
瑪利亞長呼一口氣,隨后用蒼白的指尖在畫紙上摩擦著,看著自己畫出來的玩偶,臉上帶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弧度。
許久,瑪利亞才將視線重新放到冉零他們,女孩露出了一個她自認為甜甜的笑,盡管在冉零眼里非常滲人。
“謝謝你們……啊,對了,”像是想到什么的,小女孩試探著問了一下:“你們那么厲害,能不能幫我找找玩偶……”
玩偶?
冉零把目光放在了那張泛黃的畫紙上,畫紙上的玩偶貓其實真的算不上漂亮,看得出來做法很粗糙,而且用料也并不是什么上乘的,但小姑娘畫的細心,側面每一針每一線都有畫出來,單是這一針一線,便可看出做這只玩偶貓的人的心意,它對瑪利亞的重要性。
冉零其實并不想多管閑事,但小女孩明明空洞的眼中卻似乎藏著希翼的光芒,這讓冉零有些于心不忍,他記得,自己曾經也因為丟過什么東西而嚎啕大哭,他知道是什么心情。
男生嘆了一口氣,半蹲下來與矮矮的女孩子對視,冉零溫柔的笑著說:“好,我答應你了,但是你要去問一下,我的朋友們愿不愿意,因為我們的時間很趕。”
“好——吧——”瑪利亞眨著空洞無神的眼睛,撇了撇嘴后慢慢的挪到齊閑他們面前,問:“哥哥姐姐們,能不能幫我找一個玩偶?”
陳思偲和卓棠一對視了一眼,剛想應允下來時一旁的齊閑翻了個白眼:“不行。”
“啊?”
陳思偲和卓棠一傻了,什么鬼?怎么就不行了?
齊閑歪頭勾了勾唇角,俯視道:“你怎么保證,讓我們幫你找玩偶不是在為自己提供利益呢?我們是不是為了你白白去送死呢?或者說我們幫你找到玩偶對我們來說有什么好處嗎?”
“可能我說的這些話有些失禮,但也請你務必回答我,是吧,特維茲·瑪利亞?”
“……”
“你怎么知道我的全名?”
齊閑攤了攤手,挑眉打趣著說:“誰知道,你自己暴露的吧?”
瑪利亞冷笑了一下,抬手掩面又咯咯笑了起來,兩行血淚從指縫滲出,臉上的腐肉開始像沸騰的水一樣翻滾,可能是死了的人沒有知覺,瑪利亞像是沒有發現一樣,笑聲尖厲刺耳。
“別笑了,怪瘆人的,你還是說說你和特維茲是什么關系吧。”齊閑蹙眉道。
“……啊……”
聞言止住笑聲后,瑪利亞生硬的勾了勾唇角,她臉上有一絲怫然不悅,挑眉笑道:“這位哥哥怕不是太過多疑了?單憑一個名字就想擅自給我定罪,那世界上他們都裝迷糊的人,又如果其中有個恰好是罪犯,那其他人,怕不是也給哥哥說是罪犯啦……”
齊閑眉蹙的更深了:“也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反應有些過激了吧?”
冉零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里莫名籠著一團陰霾,齊閑這是……怎么了?
從剛剛開始,齊閑就有些不對勁了,不止是語氣的咄咄逼人,更在他整個人的表現。
他承認,瑪利亞可能并不是像他們看到的那樣單純,一個死了那么久的人,在見證了死亡,經歷了死亡,甚至可能滿心憎恨的人,到底誰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冉零確信,自己做不到。
但他總是莫名其妙想到《染血的瑪麗亞》。
關于特維茲·瑪利亞這個問題,如果小女孩真的和特維茲沒有任何關系,那么剛剛的情緒就不太對了,但若真的有關系……
那為什么特維茲會殺了她?
不,不對,瑪利亞真的是特維茲殺的嗎?沒人能證實。
小女孩剛剛見到他們的時候,沒有說出自己的姓氏,要知道,這是一種不合禮儀的行為,之前他們就初步推斷埃維塔夫人很有可能是貴族出身,如果瑪利亞是她的養女,顯然并不會做出這等不合禮數的事情。
這是……心虛嗎?
事實證明,冉零的猜想不錯,瑪利亞悶悶的開了口:“……因為,特維茲是我的試驗品,至于詳細的情況……”
“你們幫我找到玩偶再說。”瑪利亞抬頭注視著齊閑。
“啊啊,真是麻煩呢,”齊閑漫不經心的說道,“為了這點情報,也只能這樣了呢。”
齊閑伸展了一下身子,側頭笑道:“不好意思,我讓他回來。”
隨即齊閑一瞬間的怔神后,突然猛然扶了一下額頭,不太自在的說:“有件事我覺得應該跟你們說一下,剛剛特維茲進來后,我的副人格就占據了我身體的主導權了。”
“啊???”
看完齊閑全程迷一般的操作,在場三個人都是傻的,主要還是想不到齊閑是——
雙重人格。
而冉零也算是明白了,為什么齊閑一直怪怪的,算了,他安慰了一下自己,副人格聰明。
過了一會,冉零發覺有些不對:“等一下,網上都說主人格對副人格沒有意識的啊?”
“不一樣,那只是針對各別極端人格,他們是會有意識的想替代掉主人格,但我的副人格不是這一類,我們很多信息都是共享的。”
犯了職業病的陳思偲:“齊閑,你這種癥狀維持多久了?是否想過抹除副人格?”
一聽陳思偲說這話,卓棠一猛的把陳思偲推開:“別聽她說,在這個地方,有你的副人格會安全的多。”
齊閑笑瞇瞇道:“你說的沒錯,而且……我暫時不想抹掉他,他自己會消失的。”
“woc,還能自己消失!?”陳思偲眼里的光快溢出眼眶來。
“對,你們應該都知道第二人格是怎么產生的吧?”齊閑微微垂眸。
“人格分裂的例子在心理學上很多,”陳思偲怯怯的開口,“可能是因為一件打擊很大的事情受到了刺激;也可能因為從小就覺得自己很弱小,很多事情自己都無法做成導致需要一個更強的自己來保護自己。總得來說,是自己心理對于自己過于否定導致的。”
齊閑打了個響指:“對,至于他什么時候會消失,我也不知道,不說這個了,找玩偶去吧。”
冉零看著齊閑,似乎是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么來,發覺對方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后,若無其事地佯裝笑了一下。
如果是因為保護自己才產生了副人格,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真的是把他們當成朋友的嗎?
不敢恭維。
而其他兩個過了“我的隊友竟然是雙重人格”的新鮮感后,腦子里又浮現出剛剛瑪利亞的話,心就沉下了半截。
就這樣,四個人各懷心事的順著樓梯甬道往上走著,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燭光跳動了兩下,昏黃的燭光照亮了冉零的半張臉,他注視著地面,看著自己并不存在的影子。
突然間,冉零停下了腳步,不止冉零,停下來的同樣有齊閑,他們臉色蒼白的看著眼前。
一陣惡寒從頭到腳蔓延至全身。
一樣的背影,只不過眼前的身影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怪異和陰森感,似乎是聽到背后的聲音,眼前的“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把頭折了過來。
——對方赫然是冉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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