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顏喬本想拖著慢慢寫，結(jié)果孔峙很會蠱惑人心，循循善誘，隨便夸了她兩句就把她夸得暈頭轉(zhuǎn)向，僅耗時三晚她就按自己的思路獨立完成了初稿。

        孔峙看過之后直接上手給她添了幾處點睛之筆，定了終稿。

        定稿之后還要四處投名，等待刊發(fā)，孔峙所說的老先生近期也沒有時間接受他們拜會，所以還需從長計議。

        接下去是周末，兩天時間孔峙都約了私交甚密的朋友，讓她自行安排假期。

        長時間的近距離相處沒有讓孔峙對她產(chǎn)生感情，卻她對他的貪慕更上一層樓。

        她忍不住想，孔峙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樣的人，或者說什么樣的人才能有幸成為孔峙的朋友。

        發(fā)自內(nèi)心的羨慕。

        雖然孔峙在她身上投了錢，但也只是將她打扮得漂亮光鮮而已，起初是為了帶她見人時的體面，后來純粹是為了他自己看著順眼。

        包裝過后，她本質(zhì)上依舊是一窮二白的破落戶，如果不趁周末接幾單私活，那些債主過不了多久又該來催她了。

        傳統(tǒng)媒體的生存空間固然被網(wǎng)絡(luò)媒體擠壓，但它是許多人心中的白月光，也是既定的事實。

        尤其是在老一輩人眼里，有著網(wǎng)媒無法比擬的地位。

        顏喬在導(dǎo)師的耳提面命下將同樣的觀念刻入骨血，總是因擔(dān)心被人詬病而囿于陳俗，苦兮兮地拿著千字一百的酬金，固守著文人氣節(jié)，但她時常想：不能換取生存資源的才華，算得上才華嗎？

        時至今日，貌似每個人都在謀求商業(yè)價值，對比之下，她像極了沽名釣譽的傻瓜。

        去孔峙家的第一天晚上，孔峙給她畫了一張大餅，大致是說她才華出眾，只要離開德世，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她為看不到的未來深感焦慮，不是他的祝福和勸慰能消解的。

        毫無疑問，離開德世才是勇闖天涯的開端。

        顏喬住的員工公寓是三四十平米的單間，沒有窗，一扇木門通走廊，一扇推拉門通陽臺，陽臺和獨立衛(wèi)浴都只有一平米，窗簾是用膠貼在門框上的深灰防水布。

        家具有一張書桌，一張床，兩個衣柜，兩張長寬高矮不同的簡易木桌。

        家電要自己買，她沒買。她也沒錢裝點，搬進(jìn)來時是什么樣，現(xiàn)在就是什么樣。

        天花板上時不時會掉下一兩塊墻皮，刷白的墻上爬滿細(xì)小的裂紋，室內(nèi)光線的明暗不取決于天氣的陰晴，要看太陽在哪個方向。

        一片昏暗中，顏喬坐在書桌前，小心翼翼地從抽屜里拿出一支鍍金的鋼筆。

        筆蓋上的筆夾只要見到一點光就泛起耀眼的金屬光澤。

        筆身上用瘦金體纂刻著“宋晏君”三個字，應(yīng)該是失主的姓名。

        奶奶臨終前，叔叔嬸嬸將她攔在病房外。

        她眼睛哭花了，嗓子也哭啞了，一不留神在病房外的公椅上睡著，醒來時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在她身上蓋了件價值不菲的西裝。

        她在原地等了一天也沒人來認(rèn)領(lǐng)，只在口袋里找到了這支刻著姓名的鋼筆。

        之后她在網(wǎng)上搜索了“宋晏君”這個詞條，同名的人有二七萬三千六百五十二個，戶籍和居住地不詳，其中地位顯赫的有三十六個，在世的有三十二個。

        不排除這支鋼筆其實是某人的遺物的可能。

        畢竟現(xiàn)在還在用鋼筆，而且是這么名貴的鋼筆的人不多了。

        她是想找到這個人的。

        且不說這是人家的財物，就這樣占為己有，等同于獲了一筆不義之財，合該遭受道德的譴責(zé)，肯定是要還回去的。

        就憑人家在她失意落寞時給她蓋衣服這一善舉，也該當(dāng)面道謝。

        事后她回想起當(dāng)時的心情，覺得自己那時窮途末路還沒崩潰自殺，全因為在海城這座繁華冷漠的大城市，遇見了這樣罕見的人情。

        要不是那個給她蓋衣服的人先救了她一命，她沒機(jī)會等到孔峙后來的救贖。

        手機(jī)“叮咚”一響，拽回了顏喬的神思。

        點開一看，是來自銀行的收款短信。

        卡里入賬一千元，備注的是稿費。

        應(yīng)該是上一期的刊物付梓，雜志社打來的款項。

        電光石火間，顏喬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問問經(jīng)常合作的編輯，有沒有做媒體的朋友，能不能把她的經(jīng)歷制作成新聞，幫她尋人？

        現(xiàn)在傳遞人間真情的好人好事，不論在哪個平臺都會獲得流量推送。

        于是她聯(lián)系了私交不錯的編輯，問能不能這么操作。

        編輯找朋友問過后給了她回復(fù)：“有是有這樣的資源，但是操作起來太困難。”

        “從事件發(fā)生到你開始尋人，中間隔得太久了。就不說新聞追求的是實效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網(wǎng)友里藏著多少鍵盤俠，要是他們刨根問底，問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找，你能解釋得清嗎？能解釋清楚，怕不怕暴露自己隱私？暴露了隱私，扛不扛得住一件小事被放大無數(shù)倍的網(wǎng)暴？”

        “這還只是你可能受到的影響。你那位恩人不介意進(jìn)入公眾的視線嗎？據(jù)我所知，有錢人最討厭這些是非了。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當(dāng)心好心辦壞事。”

        顏喬聽完頓時覺得自己欠考慮了，馬上打消了借助外力尋人的念頭。

        這支鋼筆和那件男士西裝，她就先幫恩人收著吧。

        —

        連續(xù)三天，顏喬都像在深夜赴王子舞會的灰姑娘。

        只不過魔法消失的時間是第二天清晨，而王子也知道她是誰。

        顏喬就這樣守著她和孔峙之間的秘密，沉溺在美好的童話里，直到周一，總裁辦來了個新人，接手了陳茵的工作。

        公司的職位向來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走一個才會來一個，只有孔峙身邊的位置是特設(shè)的。

        她被孔峙從身邊挪到后勤后，工資雖然照發(fā)，但是沒有一個正規(guī)的職位，也不符合公司的章程。

        也就是孔峙跟她說的，隨時準(zhǔn)備讓她離開公司的狀態(tài)。

        陳茵離職后，她以為自己有機(jī)會接替陳茵的崗位，表現(xiàn)得也很勤快主動，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斷絕了她的念想。

        所以就算覃琳不催她，她也非常想回到孔峙身邊。

        新人依然是女生，長得漂亮，學(xué)歷好，家庭背景優(yōu)越，情商高，初來乍到，請整個部門的同事享用下午茶。

        咖啡是現(xiàn)磨的，甜點是低糖的，好評如潮。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何況新人會說話，在辦公室攢到了人緣，如果一段時間后沒有工作失誤，基本上就站穩(wěn)了腳跟，一年半載走不了了。

        陳茵不走，顏喬還沒這個憂慮，但陳茵走了，再換個新人來，讓她看清了主動權(quán)在誰手里，也看到更多的不確定。

        覃琳跟她簽的協(xié)議是不讓她想走就走，而不是不會讓她走，兩者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新人來后她坐立不安，時不時往孔峙附近湊，頭一次感到孔峙的日程安排滿而密集，每次去他都在和來訪客戶談笑風(fēng)生。

        預(yù)約的人都難見上他一面，何況是已經(jīng)被邊緣化的她呢？

        或許是她將急切都寫在了臉上，孔峙注意到了，忙完公務(wù)以后把她叫過去問：“有話要說？”

        顏喬盡量維持鎮(zhèn)定，委婉而有技巧地旁敲側(cè)擊：“一周了，我記住教訓(xùn)了，先生覺得罰夠了嗎？覃監(jiān)事催我回您身邊催了好多次，可我愚鈍，想不出既不惹您生氣又能回到您身邊的辦法，更不敢教您做事。再不回到您身邊，他們恐怕就要考慮換人了。我可能就……”

        說到這里，她欲言又止。

        可能就要作為棄子被拋棄了。

        飯碗不保，命就難保。

        孔峙聽完默了默，就在她以為他嫌她心思多、心機(jī)生，也準(zhǔn)備拋棄她的時候，他忽地一笑，慢悠悠地說：“你哪里愚鈍，這不是想到了嗎？”

        顏喬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半晌，終于聽到了想要的答復(fù)。

        “那就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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