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活過五十二章
空岷山幽而清,一切景物似乎陷進長眠之中,偌大的乘搖山莊與來時一樣寂靜,也依舊是那位姚公公目送他們離開。
自出山莊,時韻沒有再見到她相助的四個人,也沒有看到宋瀾遠。
時韻一時想不明白,不由自主問道:“那些人呢?從地牢逃出來后有沒有被發現?還有你父親,怎么也不在?”
“你想要引人注目?”宋臨羨詰問一句。
時韻尋思著他做的事情也不像偷偷摸摸的樣子,而且深夜在皇莊鬧事,難道這還不夠轟動嗎?
恐怕白天被人查出來后,免不了被人詬病。
“已經讓聞風將人送走了。”宋臨羨頓了下,又道:“至于那幾個人,誰關心呢?”
因著剛才不被人信任最終令自己陷入陷阱一事,時韻心里堵著一股氣,對于那個狂徒也沒有了起初的善意。她只負責替他們解開枷鎖,卻做不到事事關心。
時韻豁然開朗,也不糾結此事了,驀地看向宋臨羨:“所以,你回來找我,意思就是——”
“關心我?”
時韻雙眼直勾勾地凝視著他,面露探究,嘴角卻翹起淺淺的弧兒。
宋臨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大步走向那匹棕馬,“姜三小姐若是想不通,不妨就在這山莊沉思一整夜吧。”
時韻忙不迭跟了上去,“那可不行!”
路上,二人無言以對。
淺薄的月色鋪了一地,時韻安靜看著前方的路,理性上頭,她忽然覺出幾分蹊蹺。
人工湖與水牢連通,是以機關涌動,湖上依舊風平浪靜,任他人來細看,在一片黑暗中,也難瞧出底下的暗潮涌動。
可除卻意外撞上幾個被困之人,他們此行還算順利。這樣的感覺莫名令她感到不安。
就像是注定的一般,宋瀾遠必然會死,他們必定會從水牢劫走宋瀾遠,宋臨羨也會受此事影響。一直尋找的親人趕在他到來前逝去,任誰看來都是一個悲痛的經歷。
為了避免反派因仇恨蒙蔽雙目,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時韻打算開導一下他:“那個……”
“嗯?”宋臨羨的聲音很輕,散在風里。若不是兩人共乘一騎距離過近,時韻就貼著他的胸膛,恐怕很難聽清這一字音。
時韻組織語言,片刻才接著道:“你打算怎么辦?”
“姜三小姐是問我怎么處理后事?”宋臨羨輕描淡寫地答,“明日火化罷。”
聽罷,時韻忽然毫無緣由地覺得有點難受,他這般風輕云淡的姿態,可事實又當真如此嗎?
“你不覺得奇怪嗎?平郡王都死了,水牢管理松懈,山莊等同虛設,那為什么這里的人還要為他做事?按例一天殺一個人,難道有人在監督他們?可看起來不像是平郡王的安排。”時韻道。
宋臨羨垂眸,意外地看了下她,卻只能瞧見她用指尖抵著的小巧下巴。
他道:“確實有人監督。”
“那會是誰呢?”時韻腦海里似乎閃過什么,恍然大悟地側過頭來:“姚公公?!”
少女剛轉過臉來,長發堆至側頸,額發飄揚,螢白的膚色勝似明月,粉唇淡淡,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這么明顯的事,我怎么現在才想到!”
宋臨羨的目光掠過她:“那你猜猜,是誰的人?”
時韻轉瞬跌進他的視線,一時沒轉過彎來:“……皇上的?”
“錯了。”
時韻一怔,再張口時語氣肯定了不少:“你的?”
還沒等到宋臨羨的回話,時韻的下頜便被輕巧勾起。
男人的長指捏著她的下巴,指腹不動聲色地擦過她的唇角,微一俯首,眸光緊緊攫住她。
時韻蒙了,又因為他指節冰涼的觸感激起細微的戰栗。就這么對視了幾秒,宋臨羨突然動作,時韻的臉瞬間轉了回去。
“還不算太笨。”
頭頂響起的話音沒有像往常那樣讓人感到不爽,反而令時韻更為茫然。
本以為氛圍會就此沉寂下去,不過片刻,身前的少女再次出聲:“宋臨羨,你聽說過愿望交換商店嗎?”
想到這里是古代,時韻補充一句:“商店就是店鋪的意思。”
宋臨羨沒有提醒她直呼其名的事,鬼使神差地順著她的話問了下去:“這是做什么的?”
“大概就是一間賣很多奇怪東西的店鋪,到了丑時也還未打烊。”
古時有宵禁,一般店鋪打烊時間都早,她的話估計是胡謅的,但宋臨羨聽著聽著,竟多了幾分興趣。
“你可以把我這里當做是一家愿望交換店鋪,如果你有愿望,不管是丑時,還是寅時,都可以來找我兌換。”
時韻在心里換了種說法——
凌晨兩點,也會為你營業。
如果你愿意的話。
清風催人眠,長夜路漫漫。
時韻的眼皮在瘋狂打架,尚未聽見他的回復,眼睛就已經睜不開了。
尋常人熬這么個通宵也是堅持不住的,更何況時韻來到這里后,作息相對規律,唯有幾次通宵都是和宋臨羨一起經歷的。
大概是現代人和古代人之間有天然壁,宋臨羨不能理解她的話也情有可原。她干脆放棄思考,順應本心,光速睡去。
直到耳邊只余少女清淺綿長的呼吸聲,宋臨羨才低下頭看去,熟睡的人沒有過多知覺,搖晃幾下,終于尋得一處支撐。
眼看著心安理得靠在自己肩膀上眠去的人,宋臨羨蹙了下眉心,卻在觸及她安靜的睡顏時,又不自知地舒展。
“這才丑時過半你就睡過去了,還提什么兌換心愿。”
不多時,他又幽幽添上一句。
“小騙子。”
-
時韻這一覺睡得格外舒坦,她在自己院子向來說一不二,早就同丫鬟們申明過,要保持足夠的睡眠,所以沒有她要求的情況下,她們只能等到她自然醒。
流動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欞照射進來,時韻坐起身時,下意識伸了個懶腰。
甫一睜眼,便和刺眼的光來了個正面碰撞。
她驟然皺起眉頭,誰這么缺德,竟然沒有關窗!她對遮光性的需求可是很高的好嘛。
然后時韻就愣住了,昨晚她不是溜出府去了一趟乘搖山莊嗎?
那么問題來了,她怎么回來的?
時韻撓了撓頭,不懂就問:[系統,我昨晚好像在路上睡著了,那我是怎么回來的?]
她從來沒有夢游的癥狀,難道是……
一個恐怖的念頭從她心里升起。
系統:[宿主,我只能說,如你所愿。]
嗯?什么叫如她所愿?
時韻:[宋臨羨送我回來的?]
系統:[是的。]
時韻:[……他怎么送的?]
難道是公主抱?
時韻激動的搓了搓手。
系統面無表情:[當然是……把你扛回來的。]
時韻:[你確定沒有講錯?真的是扛?]
系統:[沒錯,是扛。]
什么浪漫、什么開竅,在時韻眼中頓時如同浮云一般。
這個攻略對象,不要也罷。
-
同日,宋臨羨卻未曾好好休憩過。一聲招呼過后,他便快馬加鞭進了宮。
“陛下,祁北侯來了。”
“宣他進來吧。”帝王說道。
宋臨羨踏入正殿時,元昭帝正從奏折中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只是隨意地掃過去,就憑空多出幾分威壓感。身邊侍奉的內侍低垂著頭,氣息都不敢過快過急。
待宋臨羨行禮過后,元昭帝才擱下奏章,道:“宋愛卿。”
宋臨羨揣著明白裝糊涂:“不知陛下尋臣前來,所為何事?”
“乘搖山莊中人,是你所救?”元昭帝問道。
宋臨羨不急不緩地回:“正是。”
“你明知是平郡王的作為,因何行事如此魯莽?”
元昭帝沒有直言,卻令宋臨羨聽明白了弦外之音。平郡王是站在帝王這邊的人,即便水牢關押的是早年與平郡王結仇的人,但到底也是經過了帝王的同意,否則一屆地方郡王,又怎么能在中都管理著私牢呢?
又或者說,這里面不盡然是平郡王的手筆,恐怕與元昭帝也有莫大的關聯。只不過作為臣子,宋臨羨并不會過多干涉,也愿意適可而止。
“此事與臣父息息相關,但說到底還是臣處理不妥,懇請陛下責罰。”
語畢,帝王目光一滯。
大概是因為宋臨羨放低了姿態,又或許是元昭帝并不希望太多人知曉乘搖山莊建造私牢一事。他對宋臨羨消減了起初的猜忌,也不再過多追究他的過失。
宋臨羨對元昭帝的態度雖有幾分不解,卻也在意料之中,他沒有在宮中多留。
等他走后,偏殿走出一人,那人朝元昭帝拜禮,元昭帝卻并未抬頭。
他穿著宦官統一的服飾,抬頭之初,面容顯露出來,赫然是姚公公。
半晌,元昭帝才問:“姚盛,說說昨天的情況吧。”
姚盛順從地將來龍去脈道來,復又繼續道:“小侯爺命人投入井中的寐藥混入水中,無味無形,隨飯菜食入胃者,不出一炷香即暈眩瞌睡。”
元昭帝若有所思地抬眸,凜聲道:“你說怎么就這么巧,剛好所有人都吃下了這藥呢?”
聞言,姚盛的眼皮垂得更低,“獄卒吃飯不離酒,酒釀摻水,食多,自然難逃一劫。”
“是嗎……”元昭帝近似喃喃,良久,才接著道:“也罷,就讓他去吧。該知道的遲早也會知道。”
姚盛不知元昭帝言外深意,卻也沒有逾禮多問,只是安分守己地侍候在一旁。
元昭帝負手走到了窗前,不知何時起,這位壯年帝王的脊背有點佝僂。
姚盛抬眼瞧了一瞬,又匆匆收回視線。
-
靖國公府上下都為即將到來的姜知吟新婚做足準備,近期來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時韻落得個清閑,日日挑著石榴吃。
落庭山的石榴開的好,果子飽滿,肉多鮮嫩,適合釀制為果酒。
時韻早就想到這一操作,如今足有一月,她釀制的石榴酒也該見天日了。
有好酒,自然少不了美人。
思及此,時韻備足一切,提著酒出了府。
穿過城中繁華地帶,第二次來到西關庭路,時韻一陣感慨,畢竟上次還是有兄長陪同,如今身邊少了人,氣勢難免有些不足。
霜華在大門口令下人通傳,貌美的小廝不知作何想,詫異地看了看二人,才轉身通傳。
過了不久,小廝隨一人走了出來,見來人是聞風,時韻同他打了個照面,想了想,還是問道:“是侯爺不愿見我?”
“不是,請三小姐跟我來。”聞風道。
時韻心有疑惑,跟上他的步子,走到庭院當中,缺月迎面而來,見聞風領人前往的方向分明是待客的前廳,不由攔下二人:“行了,侯爺說了,讓三小姐過去。”
聞風:“但是……”
缺月打斷他:“沒有但是。”
在時韻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缺月瘋狂朝聞風擠眉弄眼,聞風不理解缺月想做什么,原本想說的話也吞回肚子里。
時韻就這么被二人帶著去了聽闌軒。
在一間古樸的房屋門前,聞風淡定道:“這是藏書房,侯爺就在里面。”
時韻從霜華手里接過密封罐子,伸手推開門。
聽闌軒毗鄰清竹院,方推開門,一股墨香裹著淡淡的青竹味飄入鼻間。
與她想的不同,這并非傳統的藏書閣。雖說足有一層半的樓高,上下打通,沿墻置放書籍,而四周卻懸落著長篇書卷。
紙卷如片片輕紗,迷了人眼,時韻定睛一看,才發現撰者揮墨如行云流水般落下清晰的字跡。
對于愛好書法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令人喜愛且癡迷的場面。
又路過一篇翻飛的紙頁,時韻這才反應過來,不過是清一色的臨摹字帖——只因每篇所題內容皆是一致。
而且筆跡多少有些不同,起初看見的那些相對來說比較稚嫩,更像是在臨摹別人的字體,而往里的書法卻更具各人色彩。無論是筆力還是筆鋒,皆有所不同,就像是從先前的框架中脫穎而出,開拓出嶄新的風貌。
她繼續往前走,伸手挑開垂在面前的兩幅卷軸,視野忽然開闊,或許也不算是開闊。
竹窗透風,吹散滿室的墨香,鼻翼間更濃的便成了酒香。
時韻微微愣住。
黑檀木條案上,一卷新出的紙張鋪陳開來,玄衣青年斜倚其上,右膝支起,姿態松弛。他手上提著一壺酒,胳膊高抬,酒液往口中灌入,兩片薄唇因酒液的澆灌而愈發濃艷,一絲晶瑩留在唇側,沿著下顎滑落至頸項。
時韻倉促收回眼,權當那滴液體已然匿跡。她邁開步,小心繞過地面散落的卷軸,行至宋臨羨身側。
對方好似現在才意識到她的存在,稍稍抬眸,輕揚的語調帶著幾分訝然:“姜三小姐過來是有何貴干?”
剛才走近時,時韻用余光瞥到案邊的兩盞酒壺,恐怕都已經空了罷。
她低頭看去,卻未在宋臨羨眼底尋得一抹醉意,他的雙眸似乎比往日明亮些許,看起來清醒無比。
“月前釀了些石榴酒,想邀侯爺一同暢飲罷了。”時韻提了提手上的罐子,同他示意。
“你們兩兄妹真是奇怪,上回你哥也是要找我飲酒。”宋臨羨莫名低笑一聲,“果酒不醉人,姜三小姐找錯人了,我從來不喝這種。”
“侯爺喝了這么多,不還是依舊清醒著?”時韻凝望著他,“酒不醉人人自醉,你怎知我的石榴酒會遜色?”
宋臨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秒,而后把手中的酒壺擱在案上,時韻手疾眼快地遞出了手上的酒罐。見他接過,時韻又如同變戲法般,袖子一揮,手上便多出了兩個干凈的瓷杯。
酒罐打開,浮在上面的薄荷葉冒出了頭,青檸壓著酒液,清香似再也覆蓋不住一般,徹底泄出。
宋臨羨往她手中的瓷杯上斟酒,隨后接過其中一個,緩緩抿了一口。
那邊時韻已經直接喝空,正歪著頭打量他:“怎么樣?”
“一般。”宋臨羨淡淡道。
“我覺得挺可口的呀,一看你就是烈酒喝多了,才喝不來這種。”時韻數落道。
不過各人口味有參差也是正常的,時韻并不計較,她干脆在長案邊,近距離觀賞那篇書法。
時韻支著下巴,問道:“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宋臨羨:“嗯。”
時韻有些驚訝,飽含真誠地夸獎道:“你寫字還挺好看。”
宋臨羨將半杯石榴酒飲下,回言:“不如姜三小姐,字跡驚人。”
時韻瞬間頭皮發麻,知道他是指代先前她用不同的書法寫孤本騙人一事。
自右往左,沿著行書往后看,時韻才發覺這篇并未完整,她側過臉對宋臨羨說:“怎么這篇不寫完?”
宋臨羨低下眼簾,恰好瞧見她一臉認真詢問的神情,好笑道:“既然早晚都要毀掉,何必要求完整?”
時韻訥訥地道:“費心費力寫出這些,說不要就不要了?”
宋臨羨探究似的望著她:“姜三小姐,這種事也在你的關心范圍內?”
“我是不該關心這種事,我只是在乎你的心情。”
滿室卷軸,書法多式,該是多年臨摹得來,可想而知就算空口來說不重要,也還是具有價值意義的。
或許對宋臨羨而言,這些書法在他過往的歲月里,占據過一席地位。
時韻心說,這么做,你真的會開心嗎?
“那姜三小姐認為?”
“我覺得要這樣——”
時韻彎下腰,輕輕扯住寬袖,抬手握住擱置在一旁的毛筆,往硯臺沾了點墨,接著在紙上題字。
過了一會,她拎著筆桿,帶著大功告成的愉悅心情,微微笑了起來。
“這樣就算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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