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活過五十四章
微涼的風吹動樹梢,雪花如絮,簌簌飄落,皚皚白雪瞬間染滿枝頭。
天正月,中都迎來了第一場雪。這雪不早不晚,恰逢今日到來,紅與白,相得益彰,別有一番風味。
時韻加入了客套的隊伍,她親自把提前準備的賀禮送給蕭懷辰。
蕭懷辰命人接下那用了一層包囊裹住的物品,禮物厚度不高,像是書籍一類的東西。他詫異地看向時韻:“姜三小姐所送的是何物?”
“我想此物應該對宸王殿下大有作用,而且市面上絕對買不到,屆時殿下就知道了,如今還是留點懸念的好。”
“如此就謝過姜三小姐了。”
“古人云:‘葭月欣逢合巹時,關雎賦就共熙熙。’小妹在此祝賀姐姐和姐夫情投意合,白首成約,恩愛兩不疑!”
后面的三句祝福語中,情投意合四字被時韻刻意加重了語氣。
蕭懷辰對上時韻清凌凌的目光,忽地又升起一種怪異感。從前每每都覺得時韻言辭似是意有所指,眼下他倒對心中猜疑的念頭確定了幾分——
或許時韻早就對他的身份有所了解。
聰明人交流向來無需多言,蕭懷辰釋然一笑:“小妹的祝福,我收下了。”
因時韻的稱謂,蕭懷辰沒有用本王自稱,此刻,他僅僅是作為“姐夫”這一身份,來給予回復。
待蕭懷辰離開后,時韻微仰著臉,對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迎面而來的細雪落在肩頭,庭前飛霜攜來一陣清新的氣息,她被寒意激得一顫,醉意倒是醒了三分。
時韻倏地意識過來,在樹下空席吃飯是個錯誤的選擇。
她再睜眼時,目光微滯。
一桌之隔,有人悠然坐下,徑自往桌面的空杯盞斟了一杯溫酒,放到唇邊輕抿了一口。
樹下飄絮,風拂枝葉漾,宋臨羨墨發微揚,眉眼間是雪色遮不住的清絕。
時韻瞬間覺得自己尚未清醒,否則怎么會在此處看見宋臨羨呢?
他來是干什么的?
時韻在記憶中搜刮相關片段,遲鈍地記起來,男女主的婚宴上,宋臨羨遲到許久,也未送出一份賀禮。他像是走個過場一般,悠閑逛過,順便履行情敵的職責,朝男主放了個狠話便走了。
原著里怎么說的來著?
大概是:[宋臨羨睨了蕭懷辰一眼,語氣微涼:“宸王殿下,希望你能像求娶她時一樣堅定,日后可不要讓人小瞧。”]
正是因為這樣一句話,令讀者誤以為宋臨羨是情敵退場后泄恨的表現,也令時韻以為他當真是喜歡女主的。
不過放到現下,宋臨羨是斷不會講出這些話的。只是時韻腦里已經自動形成了畫面,聯想到宋臨羨說狠話的場面,時韻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愛。于是她便噗嗤笑了出來。
對面的男子動作一止,慢悠悠抬起眉眼看她。
雪花搖曳,輕吻上少女的眉睫,不一會兒又隨著輕顫的睫羽融化。因著醉酒,她的雙頰浮起一層紅霞,飽滿的唇瓣如紅緞般艷麗,卻又不比常物俗,嘴角翹起,笑容明媚粲然。
宋臨羨啟唇道:“姜三小姐看上去倒是極為高興。”
“那是——”時韻頑劣地止住下面的話,歪頭看著他,緩緩補上未完的話語:“因為沒想到小侯爺會出現。”
“宸王大喜,自然要恭賀一番。”宋臨羨面不改色道。
呦,你這還裝上了。
時韻頗為不以為然道:“可惜小侯爺來遲了,沒能看到最精彩的橋段。”
“姜三小姐眼光不佳,有趣的分明還在后頭。”
宋臨羨這話倒是提醒了時韻,剛才刺客制亂一事只是前提條件之一,導致了蕭懷辰覺醒才是后續。
她沒料到宋臨羨把格局看的這么清晰,而且加上他自信的語氣和期待的目光,讓人覺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時韻不想繼續當前的話題。環視一圈四周,賓客稀疏,似乎無人注意到二人。她回到上一個話題,狀似不解地問道:“那你為何不先去道喜,反而與我同桌?”
宋臨羨不答反問:“姜三小姐不樂意?”
“……”時韻幾不可聞地嘆息。
半晌,她看向宋臨羨手中的酒杯,問道:“我見小侯爺方才喝酒時不經意蹙了眉,可是這酒的味道不好?”
“酒香醇厚,入喉清甜。”宋臨羨直直望向她,意味深長地笑了下,“不過看起來似乎容易醉。”
“巧了,我剛好知道世上有一種酒不容易醉,而且是小侯爺絕對沒有喝過的。”時韻無視了他的后半句話,問道:“你想知道嗎?”
人的直覺有時會準得無法解釋,譬如此時宋臨羨聽罷,莫名有種不同的預感,但他還是順從本能地問出聲:“什么?”
少女狡黠一笑,容顏在黑夜中襯得柔和溫軟。下一刻,清亮的嗓音如預兆般落下:
“我們的喜酒。”
時韻說話時,心下無比忐忑。所謂的酒壯人膽,大抵就是這樣吧。她承認自己說的有點神經大條,恐怕也會讓宋臨羨覺得荒謬。
吐露之后,反而沒了底氣。
不止時韻,宋臨羨聞言也是一愣。
一番話饒是誰聽了都會震驚,哪有姑娘家這么直白地表露出來?但是言語出自時韻,似乎又理所當然起來。
宋臨羨審視般的視線落在她面上,少女眼中明晃晃的光做不得假,誠摯得令人舍不得破壞這份真意。
但宋臨羨只是怔了稍許,心底便有了判斷。
時韻眼睛一下也不眨,只聽得椅子碰撞地面發出的摩擦聲,對面的男子已然起身。
這是被她無語到待不下去了?
時韻的目光跟隨著宋臨羨起身的動作,緊接著便見他一步一步繞過桌角,最后停在了她身旁。
宋臨羨一只手扶在桌上,俯身湊近,“方才的話我沒聽清,姜三小姐不妨再說一遍?”
時韻:?
隨著視野中逐漸放大的俊美面容,時韻的眼睫不自覺扇動了下,忽然感到一陣口干舌燥。她無措地撇開臉,伸手拿起杯啜了一口,因沒及時注意到杯中盛的是酒水,被嗆得連咳幾聲。
“姜三小姐,怎么這般不小心?”
男子清冽的聲音落在耳邊,那股微燙的熱意似乎又縈繞而來。他的手繞過椅背,即將扶上時韻的后背。
時韻知曉這個動作沒有別的意味,或許只是想給她順順氣。但時韻還是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對方的指腹剛碰上她,一陣觸電般的麻意沿著脊椎上涌,時韻騰地站了起來。
時韻起身的幅度大,加上酒后一陣暈眩,腳步虛浮。這樣的反應格外奇怪,她記得自己的酒量明明不差。
時韻看著面前的飯菜點心,頓時頭更暈了。
在她猝然起身時,宋臨羨也往后退了一步,但她依舊在桌椅和宋臨羨的包圍之間。
時韻的動作晃了下,接著上半身便傾斜著倒向前方。
當事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整個人都像是在不斷下墜。可后一秒,她便覺得仿佛落進了一片柔軟卻有力量的地方。
一雙手搭在她的臂間,恰好支撐住她,也恰好提供了一個方向。就連時韻也不明所以,她是怎么順其自然地撞進宋臨羨懷中的。
心里的撞擊比剛才來得更猛烈,時韻如同喪失了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識抬起頭。
兩道視線在半空交接,宋臨羨沒有松開手,時韻也忘了要退開。
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像是隔了一個世紀,久到時韻慌了陣腳,她才意識到二人的動作過于親近。
她正要撤開,卻聽見宋臨羨輕聲開口:“這回也是不小心?”
時韻愣了下。
宋臨羨比她更早一步動作,借著托住她手臂的姿勢,將她扶穩,而后退開距離。
遠處,蕭懷翊遙遙望見這幅畫面,站立良久,才恍然想起來,先前搭救的那位白衣女子正是宋臨羨的下屬。曾經他前往平治亂民時,有人鬧事,那位女子也如今日這般出手相助。
直到后來宋臨羨尋上門來,蕭懷翊才幡然醒悟,真正要幫自己的人是他。
如今再看,又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宋臨羨,時韻。
這回相救的恐怕重在時韻一人。
蕭懷翊默默收回視線,對隨從道了句“走吧”,很快轉身離去。
樹下花葉亂墜,時韻想說點什么,卻有一道聲音比她更快發出:“時韻!”
不過這并不是宋臨羨的聲音。
沈彧走到二人旁邊,笑道:“表妹,我早就想來尋你一塊喝酒,哪知你原來在這兒吃得津津有味。這席上有味菜佐以芫荽,我想你定然喜歡,不知道剛才表妹有沒有吃到?”
說話間,他挪了挪步子,恰好擠進二人中間,隔絕了宋臨羨的視線。
時韻還沒回話,又一道嗓音從西面響起:“妹妹,今日下雪天寒,這件斗篷你還是先披上罷,省的又染上風寒。”
姜宴川手里拎著一件白狐斗篷,他抖了下衣物,然后往時韻肩膀披去。
時韻:“……”
家長來了,有什么騷話都只能先忍住。
她呆若木雞地任由姜宴川給她披斗篷,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開個采訪,主題就叫擁有兩個妹控的哥哥是什么體驗。
姜宴川和沈彧站在同一陣線,二人一致對外,警惕地看了看宋臨羨。
宋臨羨已經不露聲色地退到了兩步外。
姜宴川露出一個微笑:“既然小侯爺也來了,不如進殿內同宸王一敘,想來殿下也等侯爺許久了。”
宋臨羨何等聰明,當然聽得懂姜宴川是有意支開自己,也不多說,朝他一揖道:“那就先告辭了。”
看著宋臨羨走遠,時韻懶懶看向二位哥哥,對沈彧問道:“表哥,你說的是哪道菜?”
姜知吟不喜歡香菜,細節如蕭懷辰,所以今日的宴席上壓根沒有看見過半根香菜,沈彧說的壓根就沒有依據。
沈彧自知理虧,窘迫地撓了撓后腦勺,“我突然想起來我有位同窗尚未醒酒,我得先行照顧他。”
說完,人一溜煙就沒影了。
時韻在原地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恰好對上姜宴川打量自己的目光。
時韻困惑問言:“哥哥,怎么了嗎?”
“沒有。”姜宴川猶疑了會,又說:“我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默了下,道:“時韻,你當真心儀祁北侯?”
面前的少女露出一副茫然之色,沉吟了一會,忽地點了點頭,用認真的語氣回道:“我是挺喜歡小侯爺的。”
姜宴川欲言又止,最后擺了擺手道:“此事日后莫要在人前直提。”
時韻似懂非懂地點頭:“嗯嗯!”
此時,姜宴川的情緒格外復雜,先是姜知吟被賜給了宸王,后有時韻與祁北侯之間交集頗深,關鍵宋臨羨那邊態度曖昧不清,就連姜宴川也拿捏不準。
但好在宸王素來溫潤有禮,與姜知吟郎才女貌,極為登對,這樁姻緣也不算毀了。
-
圓月高掛云端,涼雪倏止。
回廊下,隱蔽的拐角中繞出一人,赫然是蕭懷辰身邊的隨從,禁明。
禁明見到憑欄佇立之人,畢恭畢敬地稟報道:“王爺,有消息了。大理寺的人來過,帶走人后沒多久刺客就招供了,據說是獻王的手筆……”
“獻王?”蕭懷辰稍一思忖,又醒悟過來。不過總的說起來這場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伸手接下一片雪花,五指緩慢收攏,卻在最后一刻松開。
蕭懷辰回過頭來,問道:“禁明,你信嗎?”
“屬下不信。”禁明很快回答。
“本王也不信。”蕭懷辰意有所指地說,“不過既然有人希望我們相信,那就信吧。”
禁明始終頷首,卻在此時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下蕭懷辰。
身著大紅喜炮的青年神情寡淡,但卻懷著抵御風雨的決心。
……
堂前燈火輝煌,屋內花燭融融。紅帷懸于床畔,鳳凰霞披的新嫁娘正端坐在中央。
晚宴的熱鬧與喧囂似乎都隔絕在院外,周遭只余溫馨和靜謐。
姜知吟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動靜,是丫鬟行禮的聲音。隨著寥寥三兩句談話的結束,屋門被人從外打開。
吱呀一聲過去后,穩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意識到來人是誰,姜知吟睫毛顫動,不自覺緊張了一會。
隔著一面輕薄的蓋頭,蕭懷辰拿起玉如意,從底端挑起殷紅的蓋頭。
姜知吟緩緩仰首,同時,抬起秀美的眉睫,巴掌大的小臉上了妝,襯得五官更為明艷精致。一襲紅裝迤邐在地面,似盛放在夜里的紅梅,平添幾分嬌媚動人的意味。
蕭懷辰失神片刻,才放下玉如意,和緩開口:“餓了么?”
似是沒猜到新婚之夜,他同自己說的話會是這句,姜知吟也愣了一霎,沒忍住莞爾。
風鈴般悅耳的笑聲回蕩在耳邊,蕭懷辰后知后覺有些羞赧。
屋內并無旁人,姜知吟猜想是他將丫鬟遣了出去,此舉倒是避免了雙方不自在的情況。她笑得肩膀微顫,沒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回道:“不餓,我吃了一些糕點。”
頓時,姜知吟想到了什么,斂起笑意,問道:“王爺,我如此可是壞了規矩?”
出發前,時韻偷偷給她塞了一包甜點,聲稱是她親自做的,務必吃下。姜知吟不好辜負時韻一片好意,禮成進了洞房后便趁機會吃了。
姜知吟當然不會知道,這不過是時韻的借口,其實糕點壓根不是她自己親手所做,只是時韻念及姜知吟守禮法,又怕她餓著,于是只好以這么個緣由來論事。
“你我已是夫妻,日后也無須多禮,在我這里,你只要做姜知吟就夠了。”蕭懷辰凝視著她,忽地說道。
姜知吟對上他認真的神色,倏然反應過來,對方眼神一片清明,全無醉意,而且帶著細微的珍重。蕭懷辰的話雖直白,但卻只說給了她聽,如同承諾一樣的存在。
蕭懷辰搭上她的小臂,二人走到桌旁。他倒酒之時,姜知吟便靜靜注視著他的動作,游移過他的肘部時,視線忽地凝滯。燭火之下,光芒暖照,喜炮上一處破口格外明顯。
“王爺可有受傷?”
蕭懷辰動作一頓,低頭便瞧見姜知吟素凈的小手揪住那處衣料,一雙秋水眼瞳湛湛有神。
“大概是被箭刮破了,不礙事。”蕭懷辰道。
“那王爺可不可以讓我看看?”姜知吟鼓起勇氣道。
蕭懷辰挑眉看向她:“想不到王妃這么著急?”
姜知吟并未回話,維持著抓住他衣袖的動作,看起來并不像開玩笑。
見她神色堅持,蕭懷辰干脆脫了外衣。
蕭懷辰扯下來半邊袖子,露出右肩,肌肉分明的線條蜿蜒而下,手臂處鮮血浸染,傷口已經破裂開來。
眼見這種情況,姜知吟便要讓丫鬟請大夫前來。
“不必興師動眾。”
“可是也不能置之不理啊!”姜知吟語調微揚,帶了點氣惱之意。
蕭懷辰幾不可查地嘆了一聲,無奈之下問道:“那勞煩王妃給我上個藥?”
于是蕭懷辰差人送了藥過來。
昏暗的新房內,紅緞繡花,除卻花香,還多出一陣不算難聞的藥味。
窗欞掀開一道細縫,碎風飄進來,吹散了滿室的清香。二人桌案對飲,卻也不失愜意。
冬季風寒重,窗戶到底不宜開久。
蕭懷辰將窗掩上,躺在了床榻上。比之先前,如今只穿著中衣睡在同一處,姜知吟明顯多了幾分拘謹。
然而身旁的男子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偏頭笑道:“早些休息吧。”
瞥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姜知吟心里一跳,那種熟悉感來得愈加強烈。
蕭懷辰只當她的失神是茫然所致,便解釋道:“我如今受傷,不會對你如何的,若是以后你愿意了……”
聽清他的話,姜知吟急急抬手,掩住他的唇,下一刻,意識到這么做不合適,又倉促收回手,說道:“……我知道了,王爺不必多說。”
她緊緊閉上眼眸,藏入被窩的手蜷起來,緩慢蹭了蹭手心,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男子唇上的溫度。
紅燭已熄,透過黑暗,蕭懷辰隱約看出她的緊張之情,無聲揚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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