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還是放下我,速速逃命去吧。”蕊曉用一種唱小曲般抑揚頓挫的語氣說。
“說不定那些人其實是來殺你的呢。”
“我本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哪里像是你會有那么多的仇家。”蕊曉反駁道。
明明都是這種情況了,兩人嘴上竟然都還不老實,一言一語的拌嘴。忽然,樓忱用力一扯住韁繩,馬頭調(diào)轉(zhuǎn),朝著另外的一個方向飛馳而去了。蕊曉張口想說話,結(jié)果灌了一嘴的熱風和沙塵。
樓忱按住蕊曉的頭往下壓。箭雨從他們身邊“嗖嗖”的飛過,蕊曉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可竟然一點兒都不害怕,就是擔心身后的樓忱會不會被箭射成一只刺猬。她覺得自己是聽到了什么聲音,可是樓忱的手始終是熱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不過,她又聞到了血腥味,很重的血腥味。
刺猬……蕊曉的心中又泛出了這個詞,然后,就像是一個水泡,很快炸開了。
“樓忱,別逃了,這樣也不是辦法,我們還是藏起來吧。他們那么多人,跑也跑不掉,當面硬拼更加沒有勝算,這是你的地盤,你總該能有個合適的地方讓我們躲一躲。像是剛才的那個巖洞,那樣的地方也很不錯。”蕊曉說,頭發(fā)都風都吹到了她的嘴里了,她甚至還嚼了兩口自己的發(fā)梢,覺得它們還挺結(jié)實的——說不定即便就是她死了,化成白骨了,皮肉都化干凈了,可頭發(fā)卻能留下來。玄鷹堡里的那些尸骨中,黑色的東西就只有或長或短的頭發(fā)了。
“閉嘴。”不知樓忱心中的計劃也正如他的話語一樣簡潔有力,蕊曉希望它是的,最好,樓忱真的已經(jīng)想出了什么計劃。
“這不應該啊,他們?nèi)羰顷懨髡娜耍辽僖苍摲帕宋野 !比飼钥吹接幸恢龔纳磉咃w了過去,似乎堪堪的擦過了樓忱的手臂。她覺得樓忱將她壓制的更加厲害了,他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你現(xiàn)在先別倒下啊,你若是倒下的話,咱們兩人肯定都死定了,死定了,絕對沒有活路。”蕊曉終于用一種驚恐的聲音叫起來。樓忱聲音低聲的說:“閉嘴。”
又是這兩個字,幸好兩人靠的很近,他不用太大的聲音就足夠讓蕊曉聽得清清楚楚。蕊曉這個時候才有“此命休矣”的緊張似乎也有點兒晚了。樓忱沒受傷,大家都會沒事,樓忱受傷,大家都會有事。蕊曉聽到后面的那些動靜不太對勁,她回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些人居然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那些人已經(jīng)放棄了,喂,樓忱,你是不是受傷了,背上扎了多少箭?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閉嘴了,這個時候,不就該我陪著你不停不停的說話么,免得你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馬下啊。”蕊曉因為害怕與緊張,說起話來更加絮絮叨叨。樓忱在心中忽然就冒出來一個念頭,那就是為了避免再聽到她說的任何話,他倒是寧愿一頭栽倒在馬下,讓一切都生死由命了去。
“樓忱,你撐住啊,我好像已經(jīng)能見到玄鷹堡了,難怪那些人沒有再繼續(xù)追下去。”蕊曉本來是想鼓勵鼓勵樓忱的,卻不知道樓忱聽了這話后,眼前發(fā)黑的感覺更重了。蕊曉雖然不知道樓忱的感覺,但是知道自己背上的重量越來越重,馬速似乎也慢了下來。她狠狠的一夾馬肚,然后大聲的對樓忱說:“你給我撐住啊,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這種地方。你也是啊樓忱,你絕對不能有事,你想想你自己才這么年輕,以后還要做出一番大作為,你甚至都還沒有娶親,你看看,你今天若是死了,那多可惜。你就是不為了自己著想,也要想一想自己肩膀上的膽子——我這樣說可不是為了讓你覺得太累想撒手不管。你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你想一想你母親該怎么辦,還有玄鷹堡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沒有了你,他們會有什么下場,樓忱,樓忱,你別真死了,我在跟你說話呢,回話啊。”蕊曉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簡直就是尖叫了起來。
“沒死呢,現(xiàn)在還不用你來給我哭喪。”樓忱終于慢悠悠的開口了。
蕊曉的心雖然微微放回去了一些,但是依舊緊張。她也聽住了自己的聲音中帶著的哭腔。她也沒隱藏,繼續(xù)帶著哭腔說:“你若真死了,我才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
她感覺樓忱的身子往下滑了滑,她連忙反手將人拽住了:“樓忱,陪我說兩句話,讓我知道你沒事。”
“我沒事。”
“說兩句長一些的話,不要總是兩個字兩個字的。”
“你哪兒來的這么多的廢話,就是在逃命的時候都沒法讓你閉嘴是不是?”樓忱用一種既不高興又不耐煩的語氣說。這話在蕊曉耳中聽起來,非但沒讓她生氣,反而還覺得跟歌聲似的動聽,畢竟,這也算是一句很長很長的話了。
“現(xiàn)在我是沒辦法閉嘴什么都不說,但是等我一句話都不跟你說的時候,你可不要求我開口同你說話。”
“我從來不求人。”樓忱的腦袋已經(jīng)垂到了蕊曉的肩膀上,他語氣肯定說,稍等了片刻后,他用一種更加肯定的語氣說,“你也不可能管住你自己的嘴,你絕對忍不住。”
若不是時機不對,蕊曉甚至會在沖動之下同樓忱打了一個賭。
“我忍得住,我曾經(jīng)有好些天沒有同青涯哥哥說過一句話,就因為他不讓我出門。好幾天的時間,一個字都沒有同他說過。”蕊曉有些驕傲的說,她扭頭往身后看了一眼,安全。她又抬頭往前看,玄鷹堡越來越近了,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宋青涯的名字了?”
“為什么,你不高興?”
“確實高興不起來?”樓忱老實的說。傷口讓他覺得疼,但是他知道這種疼痛早就變得遲鈍,失血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有時能看到蕊曉的頭發(fā)與耳朵,有時候就像是一個瞎子。更嚴重的是,他覺得對自己的嘴巴或者腦袋,要么是其中一個,要么是全部,總之是失去了某些控制能力。
蕊曉覺得樓忱變得稍微容易說話了那么一點兒。聲音低沉,話中也沒有再帶著刺了。
“為什么?”她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的說。現(xiàn)在她只希望樓忱能繼續(xù)陪著她說話,直到他們回到了玄鷹堡為止。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一步,她也不指望現(xiàn)在就能和樓忱一拍兩散了。
“他喜歡你。”樓忱據(jù)實回答。
蕊曉笑著說:“我就是招人喜歡,無論誰度喜歡我,包括玄鷹堡中的人,像是你的母親,千棗,那些小丫鬟,嬤嬤,他們都喜歡我,還有你。”
“你也喜歡他,你同他還有婚約。”
蕊曉臉上那種得意的表情頓時就消失了,她或許有時候會很招人嫌,但是在某些方面,她依舊是個臉皮薄的人。
“這個,這個要怎么說?”她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的,那只一只反手抓住樓忱的手更加用力的將他往上提了提,但是連她自己都知道沒有任何用處。
“怎么說?”樓忱重復道。
蕊曉覺得此刻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喝醉酒的人將要睡著了一樣。她說:“我不知道,所以,我們就不要再說這個了。”
“說。”樓忱的聲音中恢復了一些氣勢,帶著壓迫性的命令。他的嘴唇就貼在蕊曉的耳邊,似乎隨時都有咬住她耳朵的可能。而蕊曉只覺得,這樣的他至少顯得有些精神了。
“這個,怎么說,你想聽什么?”蕊曉試探性的的問。
“都想聽。”樓忱的聲音又變得昏昏沉沉的。
“好,好,那我都會說……”蕊曉又狠狠的踢了一下馬肚子,讓它更快一點。
“婚約嘛,都是長輩們一句話就訂下來的事情。想想看,若是在你很小的時候,你母親看中了一個小姑娘,然后就幫你把人家小姑娘提前給訂下來了,那么現(xiàn)在你也不會是孤家寡人了。我就是那個很小年紀就被人給訂出的人。”
“你喜不喜歡宋青涯?”
“當然喜歡了,我喜歡。”蕊曉下意識的就說了出來。不過,這種問題在她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問她“你尊不尊敬柏叔”一樣,答案必須是肯定的。可是隨即她又意識到在樓忱面前不能這樣回答。
“喜歡?你現(xiàn)在還喜歡我呢?”樓忱說著,然后終于咬住了蕊曉的耳朵。
蕊曉頓時就叫了起來:“喜歡喜歡,最喜歡的是你。”
疼,真的很疼,樓忱放開她的耳朵,帶著一種滿意的語氣說:“繼續(xù)說。”
那口氣就像是在酒樓聽了賣藝姑娘的小曲覺得還不錯似的。
“我喜歡青涯哥哥,是因為他對我來說真的就是哥哥,但是,喜歡你,喜歡你……”這話究竟該讓人怎么說出口?樓忱該不會仗著自己受傷就故意刁難自己吧。
“喜歡你”這三字重復了即便后,樓忱依舊沒有催促,蕊曉用肩膀微微的撞了他一下:“樓忱?”
樓忱毫無反應的就從馬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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