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外頭風聲鶴唳，燈盞燭光恍惚。
  衛懷胥已經離開。
  不知何時，屋中只剩下許步薇一人。
  她攤開信箋。
  時隔多日，密密麻麻的字跡再次將當初的場景顯現出來，讓人眼花繚亂。
  許步薇定眼在重要幾個字中，忽然一頓。
  七月初二，北秦軍隊蠢蠢欲動于殷灘一岸，似有異動。
  同年七月十四日，燕州城攻陷三日前，大唐軍營，糧草忽然失火……許衛派兵前去營救，險些葬身火海。
  而后不到一日，東城傳來敵軍攻占的消息，大唐參領周于書護城，寡不敵眾，戰敗被俘，至今杳無音訊。
  再之后，便是北秦人自殷灘折中轉至燕州城城北，突襲城內，屠盡五萬百姓。
  她手一抖，眼眶濕熱。
  糧草失火，那么重要的事情……偏偏就在北秦人攻城那幾日，這怎么可能！
  況且、況且她的兄長不會是這般急功近利之人，就算是北秦人在殷灘一岸，他也不會如此沖動，輕易率領兵馬前行，棄全城百姓于不顧！
  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許步薇這樣想著，可她再看向下一行，目光忽然間便停住。
  北秦將領借用許二姑娘來作為人質，引許衛出現。她的兄長，孤身率領兩千人馬，入了敵人的埋伏，盡數葬身于青山。
  ……
  是因為她？
  兄長是為了救她……
  許衛聽到敵人挾持了許步薇的消息，第一時間，便派了兩千士兵一同趕去，所以才入了對方的圈套。
  可那個時候，她早就墜崖，根本沒有落到北秦人手上。
  許步薇眼眶一紅，只覺得周圍視線模糊，忽然覺得難受起來。
  她不信……
  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多人，就這樣死了……
  許步薇抖著手，再往下翻。長長的字跡，一眼過去沒有盡頭，全是寫的當初，燕州城如何一步一步被敵人攻陷，只用一夜，一夜之間，全城覆滅。
  那些北秦人，用自己手中的兵器，砍殺了多少大唐百姓的血肉，血親盡斷。
  再到最后一頁，許步薇終于定著不動。
  原來燕州城還未被攻破半個月前，許衛曾向大唐請過兵，只可惜那封信，直至最后一刻，皆是杳無音訊。
  當時，崇旸帝危在旦夕，或許是因為，底下之人懈怠，未來得及上報給朝廷。可許步薇心中，卻有一股隱隱不好的預感。且不說先是軍中糧草被燒毀，后來那些人又費盡心思想要她的性命，以她的名義來作為人質，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多的巧合。
  或許，那信一開始便未寄出去，而且是被人偷偷留在了軍中。
  徐有桓……
  是他。
  “是他做的……”
  許步薇垂眸，不由得浮現出此人的面容，那日在百花樓，她親眼得見這人的模樣，那些人喚他阿那爾，他一開始就是北秦的人。
  他是北秦的奸細。
  許步薇不由得閉上眼，只覺得倏然之間，心臟疼得像是被銀針扎入心頭，泛出冷血。
  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無辜的將士……他們都死在了這場戰場之上。如今，還有無數的大唐子民，被束縛不得自由。
  燕城五萬多人……
  她忽然哽咽。
  五萬百姓以身犯險，數萬將士皆已殉國，只為庇佑一方百姓，為后世人開太平。
  “是我對不起他們，是我……我對不住燕城百姓。”
  *
  一夜無眠。
  來東陵的第二日，晨起時同衛懷胥一起吃過些東西之后，便又要計劃今日要做什么。
  馬車上，許步薇垂著頭，有些失神。
  夜里沒有休息好，加之又趕了一天的路，昨日出去逛街逛了兩個多時辰，回來之后，還同人打了一架。若不是她在軍中訓練多了，恐怕今日連醒都醒不過來。
  衛懷胥留意她的神情，想起昨天夜里送過去的信箋。雖說之后，衛懷胥沒有專門問過文瑯他到底查了些什么消息，但如今也大概清楚，面前人是為何所困。
  “怎么，心情不好？”
  許步薇被這忽然一下問有些愣神。
  她下意識反駁：“沒有，就是有些累。”
  這幾日跟著他到處跑，偏偏這人精力好的很，除了尋常跟在衛懷胥身邊的人，一開始到底都有些不適應。
  衛懷胥點頭。
  “過幾日回軍營，你好好休息一番。”
  許步薇目光一頓，似乎是有些意外他會這般說，畢竟來了軍營，她還從未有過放松休息的時候。
  她渾然不在意的笑了笑：“大人說話可當真？”
  衛懷胥“嗯”了一聲，他想了想，又道：“這幾日恐怕要多花些心思，你若是覺得累，也可提前知會我。”
  許步薇聽著這些話，居然無端之中生出一些錯覺。畢竟她出來跟著衛懷胥是為了查探事務，而他剛剛這話說的，好像是可以順著自己心意，想怎么樣便怎么樣似的。
  想來也只是一些客套之詞，許步薇只覺得自己有些多慮，沒多回什么。

  一路同行，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馬車便慢悠悠的停了下來。
  二人下車。
  過了一道拱橋，四處環河靠山，幽靜僻遠。同先前在夜市里瞧見的場景不同，面前只有一座小院，植有桃花樹，這般看過去，顯得人少極了，也極為安靜。
  文瑯與尹楓跟在他們身后，幾人不說話，閣樓之上，里頭的人見有人來，未過半晌，便見有人將小院的門打開。
  “吱呀”一聲，先看見的，是一位妙齡少女。
  只見來人一身淺色桃紅衣裳，裊裊娉婷，眉如遠山黛玉，唇如蜜芷。她生的要比許步薇高一些，模樣算不得嫵媚，也不算的清麗，若說最吸引人的，便是那神情之中，鮮少能在旁人臉上得見的自信從容。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衛懷胥一眼，似乎二人相見是早有預謀。
  “公子，進來吧。”
  許步薇看著二人的神色，沒說話。
  院中陳設簡單至極，偏清雅為主，尤為符合這位少女的氣質。進了屋中閣樓，得見不遠處的山川溪流，潺潺流水，讓人留戀。
  許步薇跟在二人身后，見二人這般模樣，應當是熟識不已，只是不知此人是衛懷胥的手下，還是他的摯友？
  她勉強收回神智，只覺得自己想的太多。
  進了一處雅間，文瑯與尹楓停在門外。
  今日前來，衛懷胥沒有說要做什么，不過應是二人有要事相商，許步薇一頓，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知該不該進。
  她停在原地，正思索著，下一刻，傳來青年的聲音。
  “愣著做什么？”
  許步薇倏然抬頭，下意識的，一旁的女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許步薇。
  衛懷胥看著她，溫聲道：“進來。”
  “是。”
  她不得已抬腿跟上。
  入了雅間，中間有一道圓紫檀桌，三人圍坐在一塊。
  大抵是因為方才一進門開始，這人便一直盯著她許久，如今只剩下他們三個，自己與面前女子又不相熟，許步薇略微有些不自在。
  女子上前，點了道燭火，又幫忙替二位斟茶。
  “公子讓蘭溪查的消息，今日已有了眉目。”
  說罷她從懷中掏出一張名薄。
  “所查之人并非是荊南中人，名喚李堯。這段時間，在東陵中，一直在暗地里打探有關荊南軍營的消息，那些兵器，也是在他手底下被買了下來。”
  許步薇從二人交談過程中，能隱約的聽出一點關系。她是衛懷胥底下之人，想來是潛伏在此，用來打探消息。
  “此人隱姓瞞名，查不出他的真實身份，不過應當不是什么善類。”
  衛懷胥看了一眼不說話的許步薇，將名薄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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