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月，茫茫的冷夜沒有一絲光，再也分不清何處是地，何處是天。即使在很多年之后，再次回想起這個場景，她依舊是不寒而栗的。
  這是死前的凌遲，無論是對活著的人，還是對死去的人，都是一種殘忍。
  這一夜，徐有桓帶著她離開，周于書的尸首被留在野外，他命人前去尋回時，卻發現已經被那些豺狼虎豹啃食得不成樣子。
  他不敢再告訴許步薇，只得命手下草草安葬，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然而事情并沒有結束，無人能察覺到之后會是怎樣的發展，但僅僅只到了第二日，一萬的黑騎兵開始行軍，偷偷打算潛伏在漠河附近一帶。
  有股風吹來，吹亂了硯臺前的紙筆，是戰前的慌亂，是戰爭前的悲涼。
  許步薇作為人質，自然而然的也被帶到了林中的駐扎地外。
  營中只余一盞燈是亮著的，須臾，入了一個人影。
  少女抬起頭。
  徐有桓身披戰甲，月光下，青年的身姿顯露而出。他的眸光沉重不已，而許步薇臉上卻沒有任何神情，似乎讓人覺得已經逐漸麻木。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們一起待在燕州城的時光，五年，轉瞬即逝，有的人一去不復返，走進了無法回頭的深淵，而有的人早已變成累累白骨，再也不得相見。
  這份仇，這股恨，在無形之中，越來越根深蒂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現在，不是報仇的機會。”
  寂靜之下，徐有桓忽然開口。
  這些年，雖然二人并不是自幼一同長大，雖然比不上許衛跟她的兄妹之情，但是他也曾真心對過她，許步薇心中的想法，他是能猜到一二的。
  “小五，我知道你恨我，我見過很多像周于書一樣的大唐士兵，他們有的鄲達砍下腦袋掛在練武場上，有的被割了雙臂，卻依舊只能屈辱的活著。”
  “可我是一個怯懦之人……我的父汗，嗜愛殺戮，自幼時起，我與赤郝就是他用來戰爭的工具。這個世間，本來就是不公平，很多人如同豬狗一般活著，我做不到能將所有人都救下，但既然我生在這里，承受了百姓的期望，那么留在北秦，為父汗效命就是我一生必須要做的事情。我知道你或許不想聽這些話，但很多事情不能由著自己掌控，不論怎么樣，從始至終我都不想讓你死。”
  許步薇的手輕輕的顫抖著，她閉了閉眼，甚至沒有勇氣去看他。
  “說夠了嗎？”
  這一路鄲達命他帶上許步薇，想法已經非常顯而易見了，他是想用她的身份，在戰事起時，用來拿她當做要挾荊南的人質。
  這本來就是他一開始所說的，現在又說什么不想讓她死，難道就不覺得可笑嗎？
  徐有桓不說話了。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好，若是知道后面發生的這些事，那么當初，他或許寧愿放許步薇離開。
  但造化磨人，她如今已經差不多落入了鄲達的手中，若是鄲達一氣之下想要殺人，那么就連徐有桓自己也不能保住她。
  他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發生成為了這樣，或許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就低估了許步薇想要離開的決心。
  不知過了多久，氛圍依舊沒有任何緩和，營帳中，他極低的聲音響起。
  “如果我說我想放你走，你會原諒我嗎？”
  徐有桓抿了抿唇，這是這么多日以來，他早已想說的一句話，但是原諒兩個字，他一直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說出口，所以沉默許久，對于他來說，此時此刻就是一種懺悔。
  原諒他？
  許步薇靜了會兒，她有些不敢相信，這人說了句什么樣的話。
  難道他想讓自己代替那些曾經都死在他手中的將士與百姓原諒他嗎？
  除非日月顛倒，否則就請他……自己謝罪吧。
  許步薇沒有開口回應，那道冷漠不甘的雙眼，徐有桓明白了她心底的意思，他走近到她面前，從身后掏出一把極為精密的匕首，塞入許步薇的后腰。
  “明日，我跟赤郝會帶一萬精兵暫時離開，此處，只會留有鄲達看守。”
  他們的營帳臨時駐扎在離西壤不遠的密林中，對于她來說，這是一次絕佳逃離的機會。年輕人垂眸，眼睛跟著這盞燭光一般有些模糊。
  徐有桓的聲音很低，許步薇意識到了什么，這把匕首，是他留給她逃亡的武器。
  他要放她走？
  可是這樣，就跟放虎歸林沒什么區別。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會原諒你。若是放我離開，以后再見之時，我還是會想要殺了你。”許步薇道。
  這樣殘忍的話落入他耳中，徐有桓的背脊一顫。他不敢奢求原諒，但是在聽到這樣的話，還是覺得有些讓人窒息。
  但他知道，這就是許小五的性格。若是她今日說出原諒他了，那恐怕，他自己反而不能接受。
  就算是恨他，就算為了取他的性命，徐有桓也希望她能好好活著。
  這是他求她的，最后一件事。
  青年起身，他溫和的看了一眼許步薇的臉，冰冷的盔甲下一同掩飾住他的那份心跳。
  千言萬語，他只道了句“好”。
  *
  西壤軍營內，靜的出奇。
  子時已過，除了按時值守的人，眾位新兵都已經睡下。
  遠隔千米之外的兵哨點，士兵守著一旁。水聲潺潺而流，忽然幾道身影悉悉索索的徘徊著。
  身側的士兵慌忙推著另一個人。
  “誒……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困乏的男子昏昏欲睡，他抬起頭，險些連眼睛都睜不開。
  “哪來的什么人？”
  士兵盯著遠處的地方，用力了看了幾下，明明什么東西的也沒有，怎么可能會是人影。
  “大半夜的，你看鬼呢。”
  “沒有么……”
  他喃喃的說了句，兩人轉過身，不遠之處，有隊伍趁著夜色慢慢的沿著邊緣挪動。
  燈盞下，有人坐在椅子之中，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手持軍冊，安靜的閱覽軍務。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腳步聲，人群之中，  有著倉促的驚呼。
  “大人！”
  “急報！”
  “有緊急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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