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見任何人。”

        季燁平躺在病床上，黑曜石似的眸子沒有半分光彩，寒潭般死氣沉沉。

        醫療機器人對病人的命令絕對執行，它點點頭，從床邊離開，機械制成的金屬眼球內卻多了幾分悲憫。

        它照顧過很多病人，但這么凄慘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季燁的下半身幾乎都被炸碎了，就算有各種醫療設備為他吊命，他也很快會走到生命盡頭。

        此時季燁正出神的望著窗外，哪怕身體這樣殘破，平日困擾他的藥癮也依舊存在，不斷抓撓啃噬著他的神經。

        為了不被季家人拋棄，也為了證明自己，身體不好的他從未有一日休息，沒日沒夜的訓練，超負荷的運動量讓他的肌肉和關節都到了極限，無時無刻都在疼痛。

        一開始他還能忍，后來疼得連覺都睡不著，只能靠服用大量止疼藥來緩解，以至于他如今對藥成癮。

        可這些辛苦，換來的是什么呢？

        十年時間，小動物都能養出感情了，他卻連季家人的心都捂不熱。

        養母去世后不久，季家找回了遺失在外真正的小少爺——季旭。

        從此，對他冷酷至極的養父臉上多了笑容，對他嚴厲的大哥不準他出現在季旭面前，和他關系最好的二哥要將他趕出家門。

        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家人們不是嚴厲難相處，而是想相處的那個人不是他。

        正出神，耳邊傳來的嘈雜聲越發大了。

        只見他的大哥季盛不顧醫療機器人的阻攔沖了進來，同時暴怒地吼道：“季燁！你對檢察官胡說八道些什么！你明知道小旭為了學習機甲課程花費了多少努力，卻還要毀了他！”

        只是話音剛落，他便看到了季燁的慘狀，剩下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怎么、怎么會傷的這么重？”

        他得到的消息是季燁抵御蟲族的偷襲受了傷，卻沒想到對方會傷成這樣。

        聽著季盛質疑聲，季燁笑了，笑聲像從破風箱里擠出來似的：“大哥，我現在這樣，都是拜你那個好弟弟所賜，你卻來找我興師問罪？難道我就不是你弟弟嗎？”

        季燁虛弱的聲音令季盛煩躁不已，他看著季燁空空的下身，揉了揉眉心：“小旭都告訴我了，你嫌他累贅，沒收了他的機甲不讓他上戰場，怎么可能害到你？倒是你——”

        他不悅道，“明知道這次實戰考核分下來，只要小旭能及格，未來就是一片坦途，你為什么要毀了他？”

        聽到季盛顛倒黑白的話，季燁幾乎要氣笑了，“我沒收機甲，是因為季旭根本就無法熟練操控，他上戰場，只會害了他自己，可他卻害得我——”

        然而解釋的話還沒說完，季盛就打斷他道：“夠了！小旭對機甲的了解程度我能不知道嗎？到現在你還在胡編亂造？這些年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弟弟來培養，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卑劣！”

        “是把我當成親弟弟，還是怕我丟你們季家的人？”季燁抬眼，眼里不再有對兄長的崇敬，有的只是黯淡和漠然。

        “季燁！你胡說八道什么！”

        季盛自認為自己沒有虧待季燁，但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些酸澀。

        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度，無視季燁黯淡下去的眼神，用光腦預約了幾個機械師：“我聯系了幾個最好的機械師，他們最擅長制造假肢，會讓你重新站起來。但是，等會兒檢察官過來時，你必須把證詞收回，不準說任何對小旭影響不利的話，聽明白了嗎？”

        這是在施恩，還是在威脅？季燁輕扯了下干裂的唇，連笑都沒了力氣。

        他的內臟都碎干凈了，如何能修復？

        “出去。”他冷冷道，“我只會向檢察官說實話。”

        這次實戰，季旭一個機甲科新生，非要和他一起去，偏偏季家人也支持。

        他只能盡全力保護季旭，在蟲族來襲時，扣押了季旭的機甲，讓他待在后方安全區。

        誰想季旭卻偷偷跟了過來，在蟲族偷襲他們時，把他擋在了防御堡壘外。

        他獨自面對成千上萬的蟲族，子彈耗盡，退無可退時，只能自爆機甲。

        本來，趁著機甲自爆的沖擊波，他還有逃命機會，可誰知季旭竟然從堡壘內向他開槍。

        那一槍正中他的大腿，導致他的速度慢了一步，被自爆的機甲炸成重傷。

        季旭的這個行為已經不是壞不壞的問題了，一旦蟲族攻下堡壘，對人類造成的災難是難以估量的。

        這是妥妥的叛變！

        這種人絕不能留在聯邦軍校！

        見季燁不肯改口供，季盛只以為他在嫉妒季旭，頓時口不擇言道：“季燁，季家對你不薄，如果沒有我們，你早就餓死在街頭了！如果不是你能代替失蹤的弟弟安撫我媽的精神狀況，我們當初就不該把你這種流著下賤血液的難民接回家！”

        病房內寂靜了一瞬。

        “大哥。”

        季燁喚道。

        一句“下賤”，讓他徹底的死了心。

        他衰竭的器官也已經走到了極限，失望道，“書閣里，有一份畢業禮物是送給你的。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禮物，也是我最后叫你一聲大哥，如果有來生，我希望再也不要和你、你們季家，有任何關系。”

        生命逝去時，他隱約察覺到脖頸處的護身符正拼命發出陣陣暖意，似乎想挽留他的生命。

        這是養母在去世前送給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晶石項鏈。

        可其實，這個項鏈也本該屬于季旭。

        他什么都沒有……

        就連死去，也不會有人為他難過。

        “季燁！”

        耳邊隱隱傳來季盛驚惶的喊聲，季燁卻睜不開眼睛了。

        被收養的這十年，他雖然從未走進季家人的眼里，卻也有了足夠的溫飽。

        所以他不恨季家，他落得如今的下場，只是因為他不是能獲得幸福的那個人。

        不被任何人期待，也不被任何人在意，干脆就讓他這么消失吧，活著……

        真的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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