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燁說話時還輕趴在魏言的胸膛，他枕著自己的胳膊，漆黑的瞳孔被眼淚洗過，亮的透光，眼里是和往日不同的親昵和信賴。
　　這種眼神魏言根本無法抵御。
　　以往魏言還能給自己洗腦，告訴自己卓燁已經忘了他了，他也變成了一個廢物，他們之間徹底沒了可能。
　　他應該看著卓燁和更優秀的人在一起。
　　只要能讓卓燁幸福，他怎么樣都無所謂。
　　可當卓燁坦蕩蕩的用滿眼愛慕的眼神望著他時，什么理智，什么自欺欺人的話都被擊的粉碎，根本不堪一擊。
　　他想要卓燁。
　　他愛了兩輩子的人，怎么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這種渴望和欲望只是被他一遍遍壓在心底，卻從未消失，只等著某一天再也壓抑不住，燃成不可阻擋的燎原大火，燒毀他的一切。
　　撫在卓燁肩頭的手緩緩收緊，至少現在，他終于能不再壓抑感情的用力擁抱他的愛人。
　　“怎么不說話？”
　　卓燁等了幾秒，見魏言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由抬手在魏言眼前晃了晃：
　　“又在想要怎么騙我？”
　　“怎么會。”
　　魏言笑笑，擦去卓燁眼睫上還掛著的淚花，斟酌片刻后很快開口：
　　“按照靈族人的說法，你的能力在六歲前被什么掩蓋了，他們要復活你，就得重新幫你開啟能力。”
　　卓燁抬頭，“所以我能重生，果然是因為你找了靈族人？”
　　“算是。”
　　魏言道：“你的體質本來就很特別，和時間互相影響，不然就算是靈族人也沒法讓你再次活過來，真的很幸運。”
　　魏言輕捧著卓燁的臉捏捏，回憶起他在知道卓燁能順利復活時的狂喜，那就像步行在沙漠的人終于找到了水源，看到了為之瘋狂的希望。
　　可卓燁的眼神卻黯淡下去，握住他的手，連手心都在發涼，“那為什么我會忘了你？”
　　卓燁為什么會忘了他？
　　魏言因為現在身體的殘缺，很少去回想過去的事，但今天卻好好回憶了一遍。
　　在他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尋找到所有靈族需要的東西后，終于成功在靈族的幫助下找到了進入四維世界的入口。
　　那是比黑洞還要龐大壯觀的星體，群星在其中閃耀，連通著過去和未來。
　　他抱著卓燁，只要走進去，就能讓卓燁在離世的前十年重新活過來。
　　“但作為代價，你的身體和靈魂會被暗物質吞噬，從此再也不是人類，而是永遠流浪在宇宙的夢魘。”
　　立在他身旁的靈族人西撒懷抱象征永生的銀白色樹枝，遮擋在白紗下的眼睛向他做最后的詢問：
　　“你要救的人也同樣會付出代價，將不記得你的任何犧牲和奉獻，從記憶里徹底抹除你這個人，即使這樣，你還要逆天改命，去救他嗎？”
　　魏言的臉已經不再年輕，略長的金發凌亂糾纏在一起，面上胡子拉碴，正值壯年，卻像個年邁的老者。
　　手染無數鮮血的他連眼神都不再清澈，渾濁一片，深沉的看不到情緒。
　　“救。”但他依舊毫不猶豫的道：“我等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
　　西撒這些年一直看著魏言一路走來，知道魏言吃了多少苦，他在短暫的沉默過后，將手上從出生起就抱著的樹枝遞給了魏言。
　　“拿著圣樹的樹枝，它也許能減少高維帶來的沖擊，讓你的愛人記得你。”
　　誰想魏言僅僅只是注視了樹枝片刻，開口拒絕道：“不用了。”
　　西撒詫異，“你不想讓他記得你？”
　　“不想。”魏言頷首，已經被戾氣覆蓋的眼里難得露出溫柔，“我會變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阿燁的未來卻是一片光明，他的未來不該再有我的存在。
　　“更何況，他要是知道我為了讓他活過來變了這么多，他會難過的，我只想讓他高興。”
　　讓卓燁忘記他，既是代價，也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帶著卓燁進入高維，送卓燁回過去，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錯誤，連他自己也一并回來了。
　　但他的身體已經進入了半變異的程度，變成夢魘那樣惡心的怪物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即使被藥物壓制著，誰又能保證還能壓制多久？
　　魏言望著眼前還紅著眼眶的卓燁，再次環住他的肩頭，溫聲道：
　　“你忘記我就只是穿越時間的代價而已，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就算不是我，你也有可能忘記別人，沒什么好在意的。”
　　也許是魏言的語氣太過溫柔，卓燁心里突然有些酸酸軟軟的澀意，他又澀了鼻尖，莫名其妙的就是想繼續抱著魏言，緊緊的再也不松手。
　　他想起自己在去聯邦前，運動細胞一向發達的魏言只能借助輪椅行動。
　　想起魏言健康的身體如今這樣離不開藥物的控制，就連睡眠都成了奢侈。
　　想起魏言和他的感情那樣深入骨髓，卻總是要克制的和他保持距離。
　　這輩子的魏言都是這樣辛苦，那上輩子呢？
　　他清楚魏言曾看著同胞死去時都能噩夢連連無法入睡，現在卻能面不改色的對曾是平民的守衛殺戮。
　　這種變化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你吃了很多苦。”
　　卓燁回抱魏言，用肯定的語氣望著他道：“能告訴我我死后，你經歷了些什么嗎？”
　　魏言笑笑，彎了眸子，撐著自己坐起身，弓身將卓燁抱在自己懷里，笑聲喑啞好聽，“聲音怎么又啞了？又要哭了？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能掉眼淚？”
　　察覺到卓燁一聲不吭的環住自己的腰，魏言放松了語調，手掌順著卓燁的后背，一下一下的輕撫：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找東西花了點時間，靈族要我找夢魘們的核心。”
　　“核心？”
　　卓燁昂頭，“是不是那種深色的石頭，里面有大量能源卻無法靠機械使用的東西？”
　　聞言，魏言有些驚訝，“是那個，你怎么知道的？”
　　卓燁道：“爸媽見過夢魘，之前告訴我的，我還讓魏書禮幫忙找我們殺死的夢魘核心。”
　　魏言沒想到卓青臨他們竟然也見過夢魘，他點點頭，夸贊道：“不過阿燁你真厲害，精神夢魘的精神世界是很強大的，你能順利從它的精神里逃出來，意志力真的很強。”
　　卓燁突然被夸，臉上一熱，耳朵尖一下子就紅了。
　　“還不是為了救你！”他高了幾度聲音，“我在夢魘精神里看到你受傷的樣子，哪還能無動于衷的干等著。”
　　說著他還忍不住輕咬了一口魏言的脖頸，小小的發泄了一下害臊的情緒。
　　魏言“嘶”了一聲，捏住他的后頸，低頭望他道：
　　“這么關心我，當初離開的時候怎么只給我發了一條通訊？”
　　剛剛讓卓燁算了舊賬，現在也該他算算賬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說你要死了，卻聯系不上你是什么心情？知不知道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你的尸體又是什么心情？”
　　他的語氣并不激動，有著特殊韻律的聲音平緩的出口，卻比咄咄逼人更令人動容。
　　卓燁也清楚自己做錯了，他想想就知道魏言會有多難過，輕攥住魏言的衣服，歉疚出聲：“對不起，我當時不敢和你說話，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
　　“所以干脆就不說？”
　　“……”
　　魏言戳卓燁腦袋，又捏卓燁的臉上下亂揉，“我們卓大戰神怎么關鍵時刻就慫了？你錯了，知道嗎？”
　　卓燁這會讓乖順極了，聽話的點頭，“恩，我錯了。”
　　看卓燁一雙黑丟丟的眼睛乖乖望著自己，可愛的只想讓人攥在手心里狠狠揉捏。
　　魏言曾因為卓燁擅自離開氣得甚至恨起了卓燁的心狠，可現在看著卓燁乖順的向自己道歉，心早已經軟的一塌糊涂：
　　“下次……不會有下次，但不管以后發生什么，你都要告訴我，和我親口說，知道嗎？”
　　“恩。”
　　卓燁看他消氣，才敢抬頭，蜻蜓點水似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你也一樣，這輩子你總是遠遠的避開我，如果不是我想起來了，你最后是不是就要把我推給別人了？”
　　不等魏言開口解釋，卓燁又啄他一下：
　　“以后不能這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在意你的變化，你就算是變丑了，變得不再是你了，你在我這兒也是最帥氣的，獨一無二的。”
　　他明白魏言為什么要疏遠自己，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天他的身體受損，不再那樣優秀，無法繼續陪在魏言身邊，也許也會起離開魏言不想拖累他的念頭。
　　但他不是魏言。
　　他不會選擇離開。
　　他曾經逃避了一次，結果卻滿心遺憾的和魏言永別。
　　現在又有了機會，他只想要和魏言好好的在一起。
　　“我們像過去那樣在一起吧？”卓燁摟住魏言的脖頸，“好不容易有了這輩子，什么亂七八糟的都不要考慮了，只是在一起就好，好不好？”
　　曾親密無間的人，終于重新敞開心扉融為一體。
　　魏言環著卓燁的腰，低頭埋首于卓燁的發間，許久才輕應了一聲：“好。”
　　也許有一天他還是會在卓燁面前徹底失控，變成一只徹頭徹尾的可悲怪物。
　　但至少現在，他不想去考慮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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