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反咬
蘇白芷才到鋪子,大堂中早已站滿了官差,散落了一地的藥材。靈雙畢竟還是小姑娘,已經嚇得滿面淚痕,只懂往靈哲身后躲,老張頭也不見人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見蘇白芷到,被官差扣押著的李福強指著她哆哆嗦嗦道:“官爺,就是她,就是她當初買的那老頭的香,全城的人都知道。必定是她與老頭聯手想要害我,我是冤枉的呀!”
眼瞧著李福強眼底青淤,想是這幾日也受。只是狗急了跳墻,估計是李福強找不到老頭,怎么也洗不清自己,倒是想起了她這源頭。
幾個兇神惡煞的官差原本還想著,這小姑娘見著這許多人,定然是嚇得腿腳發抖,不曾想,蘇白芷倒是落落大方地往人群里一站,柔著聲問道:“各位官爺來此所為何事?”
她的無畏倒是讓領頭的官差不敢輕視,忙堆了笑臉上來道:“叨擾蘇姑娘。只是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同我走一趟,過衙府問問話?”
“差大哥客氣了。只是這上衙府的事兒可大可小。”蘇白芷指了指門外道,“您瞧門外這會已然站滿了人。若是我同您回去,他們必定要說我這小鋪子犯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兒,總歸是不大好的。”
“若是差大哥方便,便在這說說,究竟是什么事兒。若是關于藥草什么的,總是當堂驗了,也好證明我這鋪子的清白。總省得……落得一地都是,也尋不著您要的東西,您看是不是?”
“你別裝蒜!就是你,就是你伙同那老頭,賣的假沉香!害得知府家的老夫人差點出了事兒!你這女子心思竟是如此歹毒!你這毒婦……”李福強眼見官差與蘇白芷之間竟是如此和諧,一個進退有禮,一個淺笑嫣然,心道不好,越發氣打一處來。
如今李凌還在大牢里關著,若是老夫人一日不醒,他們二人便有販賣假藥害人性命的嫌疑。
可偏偏蘇白芷竟在這談笑風生。他尋了那老頭許久,竟是再也尋不著他的蹤跡。當日買過老頭香料的人,如今都將香料驗過,竟都是極品。唯獨他,唯獨那個沉香……
他思來想去,如今只剩下蘇白芷……一切緣由在此,他就算是死,也要咬她一口!
他見過李凌一面,李凌說過,就是他當日鬼迷心竅差點在林子中凌辱了蘇白芷,害得她差點投水身亡。如今沒想到,這小姑娘竟是這般出息,指不定就是她,就是她如此算計他李家。
“假香?”蘇白芷沉下臉來,“李掌柜,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你說我這賣的是假香,大可以派個辨香師傅,將我這里里外外的香查驗個清楚。若是有一件假的,我蘇白芷立刻關了這店門去府衙領罪!”
開玩笑,她早就做好了應對會有此一遭。就是要讓捕快抄家一回,抄個干凈,反倒從官家口里證明她的清白,她的童叟無欺。以別人之口證明自己,多好的算盤。
抄個底朝天,散開了給人看,誰還能說她蘇白芷是騙子?她好笑地撇了一眼李福強,是不是該謝謝這胖子?
“我不是說你這里的香,我是說你當日買的那‘倒架’!”李福強語一窒,梗著脖子道。
“‘倒架’?李掌柜真愛說笑。那香早就賣與了韓斂韓公。若是假香,韓公何以會買?他可是辨香的大師。更何況,人人都知道,韓公手上還留著一半的‘倒架’,若是李掌柜有疑心,大可尋韓公要便是。”
蘇白芷輕笑,見他枷鎖在身,不由疑惑道:“倒是不知道,今日李掌柜是如何變作了這番模樣?”
“你……”李福強正待說話,方才那差頭一個刀柄拍在他身上道:“夠了,今天你都帶著我們繞了好幾個香料行。何以人人同那老頭做生意都是真香,就你倒霉得了味假的?我看你分明就是拖延時間!”
“冤枉,分明就是這毒婦……”李福強腦袋上挨了一下,正暈著,便看到又一個官差從門外進來,揚了聲音道:“老大,從李記里搜出了許多‘甜頭’假香,還有幾味禁藥……”
見有姑娘在場,官差壓了聲音道,蘇白芷隱隱約約聽到“金鎖玉連環”的字眼兒。不由臉上一紅。幸而人人都將視線放在李福強身上,并未注意到她。
“金鎖玉連環”乃是一味極為霸道的催情藥,本朝早就禁用,看李福強這般年紀,也不知道他想干嘛……或者說,這是李凌用的?
“蘇姑娘,叨擾了。都是這李福強多嘴多舌,死到臨頭還想作惡。”方才的差頭抱了抱拳頭,蘇白芷福了福身道,“官差大哥客氣了。孔方,還不送送各位大哥。”
“好叻。”孔方連忙迎上來,私下里,又塞給了差頭一個錢袋子,那分量掂著不輕。差頭越發眉開眼笑,對著李福強卻是下了重手,直接踹著他出了門,邊走邊揮散圍觀的人群道:“走走,看什么看,別擾了人家做生意!”
過了許久,老張頭才從外頭回來,一奔回來便灌了一肚子水,竟是仰天長笑,“哈哈哈,老天果然是長眼。”眾人甚少見他笑得如此猖狂,待他冷靜下來,方才知道,原來他方才趁著眾人忙碌時,原本想去府衙。
老張頭畢竟在李記多年,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內幕。這假香的破爛事兒,他老早就厭煩透了,如今更是憎恨李家到了極點,當日甜頭一事讓他受盡了委屈,正好趁著這事兒,一并將自己洗脫干凈。
怎知走到一半,便有人告訴他,李記被人一鍋端了。也不知道是誰,竟是如此知道李福強的為人,更有人揭發,李凌在這幾年,去了臨縣用催情藥禍害了好幾個閨閣中的姑娘,有幾人怕家丑外揚,便隱忍了下來,可偏偏有幾個烈性子的姑娘,一時想不開便投了井。如今李家是墻倒眾人推,一下便冒出了好幾個事主。
過得幾日便傳出消息,說是知府家的老太太當晚一命嗚呼,李福強因過失害人性命,被流放——之事李福強一把年紀,多年養尊處優,能否安全走到流放地,還是個謎題。而李凌則因罪名重大,被判秋后問斬。
李記妻妾成群,卻在他出事后便各自分了家產四散開來,不由讓人心生感嘆。
當日,老張頭站在李記門口,足足望了半個時辰,門口已是貼上大大的封條,而門上的牌匾已經垂下了一般,一陣風刮過,竟是支撐不住,直接從上面落下,斷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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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白芷小心翼翼地撥開博山爐里的香灰,挑了挑香。韓斂今日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興致,請了個名伶在家唱戲。此刻歪著腦子,在聽那名伶面色惶惶卻是一臉堅決地唱著。
“窗前明月亮堂,案上紅燭輝煌,雕龍刻鳳鴛鴦床,只一人垂淚思量。
遙想當年君彷徨,左是虎,右是狼,進退維谷心成殤。
妾慕君心若河湯,不忍君愁,褪下紅衫著男妝,馳騁戰場,提槍成君將。
楚歌皆散四面安,君臨天下意昂揚,與妾道:滿目江山與卿享。
妾笑:江山雖好,不若執手郎。盛世繁華頌唱,洗凈鉛華羹湯。
妾對君心似日月,待地久,更待天長。”
蘇白芷只是搖頭,終究還是女子比男子更可心,便是這江山,也是愿意替人去打,只是男子薄情,也不知道這君王之心將來如何。
這名伶果真厲害,幾句話,便將那畫面放佛置于人前,洞房之夜,沙場之上,贏戰歸來,一層層的畫面疊加,將女子巾幗不讓須眉的豪情展露無疑,卻又不缺失女子的溫婉。
韓斂閉著目,隨著曲目搖頭晃腦,似乎也沒感受到空氣中香味的變化。蘇白芷見他沒什么反應,也就沉下心來聽那名伶唱曲兒,果真,不一會便是話音一轉,曲風一轉,鑼鼓緊落,讓人不由地揪起心來。
名伶的聲音也變作如泣如訴,蘇白芷不由地就被帶了進去。
“奈何謠言憑空起,妾成禍水,成媚娘,該油烹,該水浸,該火燎。
口誅筆伐無止盡,千刀萬剮恨方銷。妾不顧,有君在側,逆盡天下又何妨。
可惜到底是妄想,江山與妾,終無需掂量。
一指書信下,白綾懸斷如水情,鳩酒毒殺離人腸,僅見一面,遺愿都難償……”
蘇白芷的心就這么揪成了一團,回神時,已是淚流滿面,只聽到那名伶期期艾艾地唱完了最后一句。
“紅燭落淚終有盡,明月成輝萬年長。謹記得,忘川之水少飲些,來世為君再成將!”
許久,蘇白芷都未從戲里走出,倒是韓斂,見她哭的如此傷心,揮了揮手讓名伶退下了,咧嘴笑道,“你這年紀也不大,怎么還能聽得懂這戲詞兒?看來是情竇開了,懂事兒咯。”
蘇白芷抹了抹淚道:“韓公慣愛取笑人。我就是覺得,戲中的女子真是傻。都成了那樣,還無怨無悔,等著下一世成將。那君王,不值得那女子這般待他。”
“這一曲《君王令》呀。”韓斂嘆道,“寫這詞兒的人名喚蘇行樂,也是個女子。可人家真是從骨子里的溫軟,對著愛人那是死心塌地的。”
“我不愿。若是我,他負我一回,我便再也不能信他。”蘇白芷恨恨道。
韓斂招了招手將蘇白芷喚到身邊,仔細打量了會,方才道,“這香配的不錯。不過幾個月,你的本事長了不少。這幾日,你便將袁氏此前囑咐你配置的四味香再配配,七日后,帶著那四味香并今日這味香同我一同前去赴宴。”
“好的。”蘇白芷應承著,又低聲道:“韓公,這幾日我將鋪子拾掇拾掇,您若是方便,便替我給香料行取個名字。等赴宴回來后,我給鋪子再辦個熱熱鬧鬧的開張儀式,從今往后,那香料行便是由我正正式式經營的。”
“這樣……”韓斂點頭道,“也該如此。如今你的香料行就叫個‘蘇記’,既不好聽,又像是個食鋪。取個名字,也當是換個主人換個氣象。店名你有什么想法?”
“原本爹爹在時,鋪子還叫‘瑞昌’,我想若是還能改成爹爹在時的名字,定然是最好不過的。”
“‘瑞昌’,祥瑞昌榮,也不錯。就這個吧。”韓斂點了點頭,遲疑了片刻方才道,“九丫頭,等你的鋪子安定下來,許我和韓壽就要離開這兒,常駐京師了。你可否愿意,同我一同上京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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