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之癥
哈哈,鬼我已經找到了!古月的神情越發恐怖磣人了,弄得孔二渾身汗毛直豎起來。她神秘兮兮地將一個帶小鎖的硬殼筆記本送到孔二面前,說:我今天在家里找出來的,小亮把鑰匙忘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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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說不說話就不說話了。這句話有點像饒口令,但事實就是這樣。
對這個事實反應最大、最著急的是他媽媽古月,以為她的兒子小亮得了什么,整天像蚊子似的盯在他屁股后面問長問短問寒問暖
乖乖啊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啊,你什么事情不開心啊,老師罵你了?學校里有小痞搶你的錢了?還是體育委員沒當上?沒當就沒當吧,體育委員有什么好,跑跑跳跳喊喊口令,影響學習,要當就爭取當學習委員,保持全班學習成績第一,那才光榮呢!……你們摸底考試成績出來沒有,你第幾名啊,你在班上坐第幾排啊,黑板看得清楚吧,老師講話聽得清楚吧?你今天有沒有出汗,要不要洗澡?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早飯?……
任你怎么問,怎么啟發誘導,小亮始終一聲不吭。
這變化也太快了點,讓人有點接受不了。上個星期每天放學回來(尤其在飯桌上)還跟我們饒嘴饒舌呢,說他們班的女生都是丑八怪,沒一個好看的,十個有八個胖長得最胖的是個男生,180多斤,有三個下巴,手肘膝蓋那地方的皮掛得老長,都發黑了;說他們的數學老師是個老太,也是個大胖子,走路渾身的肉一顛一顛的,走不動,直喘,講話聲音特低,口音也聽不懂,有一次課堂提問,比較1/3和1/2的大小,他說1/3大,老師竟敲著教鞭把他熊了一頓;語文老師上課老講錯話,老寫錯字,好像腦筋不夠用的樣子;說他們幾個同學玩金山公園如何不買票,相互掩護著溜進門去;進彈子房打球打完了怎么趁老板不注意不給錢就溜了……
兒子的這些話,有的我們付之一笑,有的受到了我們的批評,有的受到了我們的教育像對待菜場買回來的菜一樣,葷是葷素是素分門別類做了嚴謹的處理誰讓我們是當家長的呢。
前幾天兒子回家,說他腳肘那兒疼得厲害,走路一瘸一瘸的,站都站不穩,當媽的急得滿頭冒汗,當晚就打的把他送到醫院看急診,醫生捏了幾下說,不要緊,有的少年小伙青春期發育長骨頭有這種癥狀,很正常的,平時買點骨頭給他吃吃,給他做點按摩就行了。
醫生的話就是圣旨,我家立即成了豬骨頭牛骨頭的消費大戶。每天晚上兒子坐在陽臺折疊桌上寫作業,當媽的就墊張報紙坐在地上給他揉腳,此景看上去確實有點感人。
我倒不贊成對孩子這么嬌慣,一個小小男子漢,有點頑皮有點臟有點小傷小痛出點紕漏犯點錯誤是正常的,讓他學會自己處理就行了。當媽的理論上雖贊成,實際上卻做不到,她的口氣:兒子又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心才不疼呢!
第二天,古月專程跑到學校去給兒子請體育課的病假,順便找班主任問問兒子的表現。
班主任笑道,班上又不是他一個人疼,有七八個呢。
古月立刻感嘆:啊,都發育了,都到發育的時候了!
班主任又笑:什么發育,他們幾個還不是踢足球踢的?學校有個小足球場,他們哪天不踢到天黑?腳再疼也要踢的。
古月大驚:怪不得他每天都到天黑透了才回家!還說是老師留他們補課的。
班主任說,沒有特殊情況,我們都是5:20左右按時放學的,如有特殊情況遲放,我們會在學生當天的作業本上蓋個專用章加以說明。
這天晚上小亮放學回家,一進門就給當媽的臭罵了一頓,晚上腳也不給他揉了。小亮眼淚鼓鼓的,一聲不吭。
也許為這事,這小子記恨我?古月在家沒事就和我一起瞎討論,瞎找原因。
我安慰她說,你別整天瞎捉摸,兒子大了,悶聲悶氣的不說話是遲早的事,沒有什么原因,這個月不發生,下個月也會發生,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沒有這個現象反倒不正常了。你看他和他的那些同學、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話才叫多呢,你怕什么呢,你兒子又不呆又不傻,更不會變成啞巴。
我還舉了許多熟人、親戚、朋友家的例子說明,他們的孩子也是這樣,說不和父母說話就不說話了就說你自己吧,你現在還整天和你老爸喋喋不休說長道短嗎?……
老婆點點頭,看樣子她理論上是學通了,但感情上似還難以接受。她想了半天,嘀咕著說,不,不,一定是有原因的,不會沒有原因的……
2四要四不要
這天我去大衛家教兩個孩子下圍棋。
大衛那個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毛毛有多動癥,在椅子上一會兒坐一會兒跪一會兒站,最后手里抓上一把棋子呼啦全撒在了棋盤上,她爸爸大衛實在忍不住了,狠狠打了她一頓,打得毛毛殺豬似的大哭,棋也下不成了。這一來,弄得另一個小朋友和家長挺尷尬的,就提前走了。
事后我發現大衛的心情很不好受,就留下來陪他多聊了一會兒。
大衛主動檢討了自己對孩子缺乏耐心,說心里知道要注意方法注意方法,到時候一急就全忘了。他翻來復去的,好像有一肚子話要說。我安慰他說,這不奇怪的,家長對自己的孩子都是這樣,總是有力使不上的感覺……
說起我兒子,我也是一肚子的話。有時候這話還不愿和老婆和親人說,只喜歡在朋友之間聊聊。這本身就是件怪事,不是嗎。
我說我那兒子,剛上初中,就和小學有質的變化了,作業嘛多得要死,天天晚上要做到十點多鐘,早上7點鐘就要到校早讀,他現在一捧起書就愁眉苦臉,這怎么得了,初一就這樣了,下面的六年怎么挨呢?怪不得現在的學生一進大學就散了板了,官的“養老”了,我這個大學教師當的,一點趣味也沒有。我那兒子,概括起來說,現在是“四要四不要”:要吃要穿要錢要玩;不要讀書不要作業不要勞動不要人管,最近又不要講話了三拳頭夯不出個悶屁。
大衛說這是很正常的,他朋友家的小孩都這樣兒。這時候的小孩子最讓人擔心,大衛說,初一最關鍵,是小孩子可塑性最大的時候,費點力氣,把他逼上正規,下面初二、初三就省心多了,然后再考個重點高中,就一路上去了初一一旦沓下來,今后想追都追不上去,一切就遲了,就完了。
我說是啊是啊。雖然這是老生常談,但我聽來還是很有觸動也很感動。現在一談起獨生子女的教育,都這樣,人人都顯得那么推心置腹,憂心忡忡,尤其是朋友之間。
大衛滅掉煙頭,隨即又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頗有點深謀遠慮地說:前面那兩要,要吃要穿,大人多花點錢,也就算了;尤其要注意,后面這兩要,要錢,要玩,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的小孩子,有了錢,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東西,不能玩?
我連連點頭,說就是,就是。
大衛和我是大學同班同學,年齡小我四歲,他孩子小我的孩子六歲。我們是七七級的同學,當時班上最大的37(虛)歲,大衛(當時叫小衛)算最小的,應屆高中畢業生,18歲。現在20年過去了,大衛已是一個廠的技術副廠長,比起我這個大學教師來,各方面條件都好得多,而且在這個城市說話辦事頗有些能量,用現在流行的一個詞說:什么事情都能把它“搞掂”嘍。就是在毛毛的問題上,他怎么也搞不“掂”。那小孩子多動癥,注意力不集中,什么都學不進,上一年級不到一個月,在班上就排了倒數第幾。他讓孩子學鋼琴、學圍棋,想培養她的興趣和注意力,可毛毛總讓他在朋友和客人面前難堪,這讓他感到一籌莫展。
大衛一口接一口地抽煙,他說話不可避免地帶著某種職業病:慢吞吞、深思熟慮的,句子很短,透出那么點兒威嚴和不容置疑。我習慣了他這點壞習慣,并不計較,也沒什么不自在的感覺。
你那兒子,聰明挺聰明的,恐怕,就是有一點貪玩。大衛最后總結性的一句說道。
我大叫起來,說哪是“有一點”?整天就想著玩!一玩起來就不要命,往死里玩!
接著我對他講了一件事,上個星期六吧,小亮說有個同學過生日,幾個人約好下午去金山公園玩,我思想斗爭了半天,還是放他去了,但有個條件:下午4點前一定要回家,否則從此就不準他再出去。他答應了,12點不到就騎著自行車走了。結果怎么樣?一直等到晚上8點多鐘,小亮才從外面打了個電話回來,說他現在在同學家,保姆出門時將防盜門鎖上了,他們沒有鑰匙開門,晚上回不來了。你叫我怎么說呢,我只好先假設他的話是真的,關照他第二天上午8點鐘前必須回家。結果到了第二天,中午11多鐘,小亮又從外面打個電話回來,先問媽媽在不在家,我一聽就曉得不好:怕的出事了,他不敢回來了。經再三追問,他才吞吞吐吐地說,他的自行車放在同學家樓底下,被人偷了。聽了這話,我心里倒嘆了口氣,當時我最擔心的是他出了什么車禍,撞了人,或者人家撞了他無論哪一種,我們家都承受不起。兒子回來后,我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只是平靜地告訴他:你不守信用,從此不準再出去玩了。他一聽這話就嗚嗚哭起來,說:我不要家里買新車,我不騎自行車了不行嗎,我每天走著去上學,爸爸,爸爸,我下次出去再也不遲回家了!……
你不知道,他那么大的個子,一米六三,站著都快有我高了,那么悲痛欲絕地哭著,叫著爸爸爸爸,讓人看了真是于心不忍。但我還是狠著心,不容置疑地說:已經沒有下次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有“下次”的。至少這學期沒有了(我無意中做了退讓)。一個男子漢最重要的是守信用,是敢于負責,也就是敢做敢當,一個不守信用的人將永遠得不到別人的信任。
他說:我守信用的!昨天下午我4點鐘之前就往家騎了(他突然頓住不說了)……
后來呢?我問,為什么你4點鐘沒有到家?
他一個勁地抹眼淚,卻不開口了。以后任憑你怎么問,他就是不開口……
大衛聽了這個故事,也像下棋碰到難題似的苦思冥想幫我找“解著”。想了半天,他突然問,他那個同學家里有電腦吧?
電腦?我抓抓頭,不知這件事和電腦有何聯系。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問他那個同學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他就是不開口。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大衛說,你兒子這種年齡,交朋友最重要了,現在,朋友對他的影響,最大,現在教師、父母、親戚、朋友,十個加起來,也不敵他一個朋友,所以,大衛深深地抽了口煙,用冒煙的煙頭指著我道:對他交什么朋友,一定要,了解清楚,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聽了,不由得慎之又慎地點了點頭。
大衛說,根據你剛才、說的情況,那個同學家里,可能、條件不錯,有保姆嘛(言下之意:我家里還沒請保姆)。估計、會有電腦,可能還是、上網的,你想(大衛嘴角出現一絲曖昧不明的微笑),那網上,什么玩藝兒沒有?
我渾身一震:天哪!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我家里也有一臺586電腦,看來以后還得留神點兒,好好地查一查。
我和大衛越說越投機,越說話越多,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我說你家毛毛才上一年級,還沒到最擔心的時候呢。
大衛搖搖頭,說,她是個女孩,怎不擔心?
我明白過來了,點頭附和道:是啊,女孩有女孩的好處,也有煩心的地方。
這時我想起了前不久暑假里本市發生的一起奸殺少女案:那個被害的少女才十歲,上三年級,說是迎接省里什么檢查,到學校去排舞蹈節目,路上經過一個小店,店主是個近30歲的勞改釋放犯,將女孩騙了進去,嘩地關上了外面那道鐵簾拉門……
當然這些細節都是破案以后才知道的,本市的《江城日報》8月份發了連續跟蹤報道。我相信我面前眉頭緊鎖的大衛也想起了這個案件,只是不便說出來而已。
送我下樓時,大衛又重重唉了口氣,說,其實,我真想、給她點時間,讓孩子多玩玩(我注意到他一連用了兩個多),哪怕下下棋,也比埋在作業堆里好,我們小時候不就天天放了學玩嘛,上大學也沒有費什么事。
我說是啊是啊,我深有同感,我何嘗不想讓孩子多玩玩,玩也是孩子的一門功課嘛,而且是一門很重要、不可缺少的功課。我那兒子,上幼兒園,上小學時讓他玩得不少,也算對得起他了。
大衛說,不過,讓他玩習慣了,再改,就難了。
我說是是是,現在的孩子也是,怎么越玩越想玩呢?嚇得我們都不敢給他玩了。
大衛說,我家毛毛,也是,不敢給她玩,本來就多動,一玩,好了,更動得兇了……
我們就這樣沒完沒了地說著,討論著,大衛不知不覺把我送了很遠,也沒有討論出個什么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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