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這本經
孔教授夫婦一直期待著兒子孔亮這列火車能慢慢地拐彎,駛向他們心目中理想的目的地,結果卻是,火車從他們蠶絲般的視線中悄悄加速,然后便突然消失了,變得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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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教授有個獨生兒子,叫孔亮,一年前去了新加坡他跟那邊的一個船廠簽了一份為期兩年的打工合同。
至于收入,合同上寫得明白:第一年的月薪合9200元人民幣;第二年再上調30。據孔亮說,他們一行6人飛抵新加坡時,公司經理親自到機場來接他們,而且第二天就預支了他們第一個月的薪水1840新幣。
孔教授是江城一所大專學校的教師,他的夫人姓古,是一名公務員,擔任著某區婦聯副主任這樣一個不咸不淡的職務。
兩口子同齡,再過一年,也就是到2009年,就都滿50周歲了。女人到了這個歲數,是小干部的,就要退二線。而像孔教授這樣當教師的,則可以干到60周歲再退休。
但不管怎么說,夫妻倆這輩子眼看就要到頭了,用鄉下人的口氣說,大半截子入土了。好在如今別人一談起他們的兒子孔亮,那種羨慕之情往往溢于言表是啊,不是所有像他們這樣的家庭,都有一個兒子在新加坡這樣的國家工作,拿這么高的薪水。
有人說婚姻像一雙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孔教授把這句話擅自做了延伸,比如延伸到兒子身上,家庭身上,他們合不合適,也只有腳知道。不然,為什么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呢?為什么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呢?
過來人都知道,,其實是最難念的。比夫妻還要難。夫妻這本經,實在念不下去,還可以撕了,或者點把火燒了,重新弄一本來念。兒女就不行了,俗話說得好,父子親,母子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如果說父母是棵樹,兒女就是根,你把樹根掘斷了,大家一起枯萎。
就說孔亮吧,父母為了他能去新加坡,先是放干了身上的血,然后再放干體內的水?茖W家說,人體的70是水。水比較多。
當時孔亮參加面試時,負責招工的那個新加坡經理并沒有看中孔亮,就是說,孔亮沒有進入6人大名單。當時孔教授也在現場,也覺得自己的兒子確實不如那6個人。他暗地里很佩服那個老總,閱人無數,眼光確實很毒。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孔教授想,假如我是那個老總,我來選人,我也不會選孔亮的?琢烈谎劭慈ィ椭朗莻嬌生慣養的“慣寶寶”,小白臉,小聰明,沒吃過苦,各方面都很不成熟。
孔教授想認輸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的太太古副主任說“不”。
古副主任雖然只是個副科級,可大小也是個官兒,在官場上多少也混了十幾年了。她信奉官場上的一句名言:在中國只有找不對的人,沒有辦不成的事。她明白,這事找新加坡經理沒用,人家不吃你這一套,可具體經辦這事的勞務中介公司是江城本地的,不信就找不到一條縫。
于是,找人。
找了一大圈之后,中介公司的老總終于被請到了酒席臺上。這個老總倒也爽快,剛三杯下肚就開始拍胸脯了,說,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捉淌诜驄D連忙起立,再敬兩杯。老總也就痛快交底了。原來,他們這次去新加坡屬于技術輸出,簽合同時每人要交2萬元的中介費,再加上機票錢和備用金,那6個人中,不是每家都能在20天內拿出3萬元錢的。只要有一個拿不出,我們就把孔亮給補進去。這點權力我們還是有的。
孔教授這才想起,那6個人里面,有好幾個邊遠地區的,內蒙的,陜西的,好像還有東北的。孔教授一邊悶頭想,一邊去吃一塊紅燒肉,一會兒為他們中的某個人感到難過,一會兒又默默祈禱他的窮親戚窮朋友們,不要把錢借給他。
孔亮到新加坡不到十天,就開始打電話回來訴苦,說那邊天氣怎么熱,船上是怎樣的高溫難耐,工作怎么苦,主管怎么兇,同事怎樣的壞,怎樣的歧視中國人,住的地方怎么差,連空調都沒有,晚上沒法睡覺,吃的東西不習慣,餓得什么都不想吃……
當媽的聽了,哪有不心疼的?眼淚汪汪的,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她沖著電話喊乖乖,說,過幾天,我就到新加坡來看你。還說,如果你嫌船廠工作苦,我幫你想辦法,找找人,幫你換個輕松點的工作。
兒子唉聲嘆氣的,只說他不喜歡新加坡,他后悔了,恨不得馬上就回來。
當媽的聽了這話,嚇了一跳,連忙堵槍眼,說,兒啊,你千萬別這么想,同去的6個人,別人能干,你也能干,別人能堅持,你也能堅持,一開始工作,都不適應,到哪兒都是苦的,可人家給的錢也不少啊,別的不說,你出國,光中介費我們就交了兩萬元錢吶……
兒子立馬刺刀見紅:錢錢錢,你就曉得錢,是錢要緊還是命要緊啊?
孔亮的電話打多了,孔太太就越來越心神不寧,整天唉聲嘆氣的,像受了兒子的傳染。
“怪了,”她沖著老公自言自語,“我問了幾十個去過新加坡的人,沒有一個說那兒不好的。聯合國不是說,那里是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嗎?孔亮他難道不是人類?”
孔教授說,什么人類,中國的獨生子女要算人類,也是人類中的小皇帝。
孔教授又說,我看他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句話提醒了孔夫人,也戳中了她的心病。是啊,兒子十有七八是想“老婆”了。
2兒子有個對象叫小芳
說起孔亮的“老婆”小芳,現在就住在孔教授家里,是孔亮出國前安置好的。說白了,這是他出國的交換條件。
孔亮說,你們不同意她住家里,我就不去新加坡。
孔亮還進一步要求說,你們照顧她,要像照顧我一樣,我在國外才能安心工作。
當時,為了能讓兒子順利出國,孔夫人什么事都先點頭答應下來,心里想的卻是: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跟換襯衫似的,八子還沒有一撇,就老公老婆的瞎喊,完全是新開茅缸三日香,等你出了國,見了世面,看花了眼,家里這個鄉下妹還會放在心上么?沒見過一件襯衫能穿上一年半載不換的。
對此,孔夫人顯得非常有信心。
據孔亮說,他和這個鄉下妹小芳談了有一年了。上大四之前,兩人經同學撮合,偷偷好上的。一直沒有告訴家里。直到快畢業的時候,孔亮才突然提出,要媽媽幫一個女同學找工作。當媽媽的一聽,味道不對頭,什么女同學,要你幫著找工作?你自己的工作還在天上飛呢!孔亮說,我暫時沒有工作不要緊,你先幫她找。當媽媽的聽到這里,發現大事不好,兒子什么時候當的活雷鋒?你先把這個女同學的情況跟我說說清楚!……
孔亮只好慢慢“擠牙膏”。擠到一半,媽媽就說不行,蘇北農村,貧困家庭,門不當戶不對,后患無窮,不行,不能談!孔夫人在兒子面前及時換了一種主任的腔調,公事公辦地說,如果她和你是一般的同學關系,我倒可以考慮幫幫忙,就算發發善心,幫幫窮人,也無所謂的;如果你們是戀愛關系,那對不起,我就不能幫這個忙,那樣等于是我承認了,默認了,不行。你們交交朋友,談談玩玩,可以,但千萬不能玩真的。
孔亮和媽媽死磨硬泡。媽媽不耐煩了,使出殺手锏,說,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你問你爸爸去好了。
對于父母在家庭中的地位,孔亮心里亮得跟孔明似的。他知道誰說了算,誰是真正的家長,又該什么樣的方法來擺平。
孔亮對媽媽說,大家都知道你心地善良,樂于助人,認得的人多,路子多,就算你同情弱者,做做好事,幫幫窮人來!如果能給她找個工作,也算是對她有了個交待,萬一以后我們不談了,也算對得起她了,不欠她什么了。
這話聽上去也有些道理,可以說正中古副主任的下懷。兒子說出了媽媽想說又不便說的話。于是,當媽的樂滋滋、暈乎乎的就上鉤了。
老古也沒和丈夫孔教授商量,就自們作主地答應幫小芳找工作。當然她也有個條件,就是要先和小芳見上一面,看看她到底幾個鼻子幾個眼睛,把兒子迷成這樣?
見面的地點定在市中心的肯德基店里。
第一眼,孔夫人看見小芳的身材、皮膚還不錯;第二眼,想看清她的臉,就不那么容易了,小芳老是低著頭,把臉藏了起來。孔夫人也不著急,心想鳧水的鴨子總有冒上來的時候,總要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嘛。
整個過程中,要數孔亮的話最多,動作也最多。他想盡力打破尷尬氣氛,分散老媽的注意力。他一件件地搬出小芳的各種證書或獎狀,反復說明小芳是個多么優秀的大學生?追蛉隧槃荽魃侠匣ㄑ坨R,重點審查那些證書、獎狀上的照片。但照片畢竟是照片,只覺得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第一感覺:漂亮肯定算不上,丑也不見得丑到哪里?傊杏X有些怪怪的。
小芳既然是師范學院的畢業生,自然是找教師工作比較對口。古副主任于是挖地三尺,從中學、小學、幼兒園直到托兒所,將生人熟人死人活人統統梳理一番,最后把目標鎖定在30多年前一起“插隊”的一個“知青”身上。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這個“知青”早就下崗了,目前在做“安利”,和她一起做“安利”的伙伴中,有一個人的親戚姓文的,在某區教育局任副科長,據說和下屬某幼兒園的園長關系不錯。于是,終于有一天,上述這幫人都被請到了同一張酒席桌上。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當時正是北京奧運會倒計時搞得熱火朝天的時候。
宴后,古副主任先后給文副科長送了約二千元的安利產品,和二千元的超市購物券,外加煙酒若干,這事也就真有了點眉目。陪小芳去幼兒園面試的那天,古副主任也為園長準備了一千元的超市卡,但那個女園長沒有敢收。在中國辦事,難的不是你有多少錢,而是有多少錢可以送進去。
一年半以后,文副科長因經濟問題東窗事發,先被“雙規”,后被批捕,最后被判了二年半。這期間,弄得孔教授在家心驚肉跳的,他老是問老婆,是不是你送的那些東西害了他?
古副主任對此不屑不顧:切,你那點東西,夠他塞牙縫的?
去幼兒園面試的那天,孔夫人終于抓住機會,看清了小芳的臉。當時就急得,冒了一頭的汗。這張臉長得怎樣先不去說,問題是她的一只眼珠子,是斜的。
怪不得第一次在肯德基,有那種怪怪的感覺。
當時她就瞅個空當,將兒子拽到一邊,一連說了幾個“不能玩”。“不能玩”是江城方言,不行,不能干的意思!澳憔褪谴蚴旯夤,也不能找個有缺陷的啊,而且還會遺傳,你聽說過吧,一代丑媳婦,三代丑子孫,像她這樣的,傳個十代八代都不好說的,什么時候才能見底?”
當時中國股市正遭遇“半夜雞叫”的重創,滬指從4300點跌到了3400點!耙姷住背闪死习傩帐褂妙l率最高的詞語之一。
孔亮說,還好,她的眼睛,還好,有時候斜,有時候不斜,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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