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5月28日，星期二上午，微風輕拂新綠，藍天一碧如洗。

        上午九點，黃玉龍身著寶藍色卡通圖案純棉t恤，下邊扎在淺灰色牛仔褲里，足蹬波斯尼白色波鞋，背著一個中號雙肩水洗牛仔布背包，腳步輕快地從廣州中山醫科大學附屬孫逸仙醫院財務科出來。兩個月的實習終于圓滿結束了，蓋了大紅公章的實習鑒定書此刻穩妥地放在背包里，可以好好地松弛一陣子了。

        黃玉龍是潮汕人，七一年的，虛歲二十，身高171，體重105，這明顯是偏瘦了，因此他在一眾初中小伙伴中美滋滋地自封“苗條派掌門人”

        。黃玉龍長相俊秀，頗似臺灣當紅藝人林志穎，任誰第一眼見到他，都會心生好感。顏值就是正義，即便現在是九十年代。

        反正現在所有的課程都學完了，不用急著返校，黃玉龍便姿柔淡定地在街上隨意閑逛。

        前面音像店正放著香港歌星張學友一月份發行的專輯，主打粵語歌曲《每天愛你多一些》，“無求什么無尋什么，突破天地但求夜深，奔波以后能見你，你可知道么？…”

        未來的“四大天王”之一，未來的“歌神”張學友聲線獨特，唱功了得，情深款款演繹著癡情癡心。

        這首歌非常受歡迎，將來成為十大中文金曲保持時間最長的冠軍歌曲之一，先后拿到四個頒獎禮的金曲獎。

        熟悉的旋律，直白真摯的歌詞，讓黃玉龍情不自禁跟著輕聲哼唱起來。阿馨，我想你了！

        左瞅瞅，右瞧瞧，看貨品琳瑯商店，看行色匆匆路人，看川流不息汽車、單車，在這初夏的羊城街頭，觸目所及，一切潮流風格、時代氣息，既熟悉又陌生。黃玉龍心中激情油然迸發：九十年代，我回來了！

        是的，黃玉龍一個不小心，從2021年5月28日重回三十年前實習結束這一天！

        話說2021年5月28日中午，鵬程ft區，某個城中村八十號六樓，一套不到二十平米的一房一廳出租屋里，黃玉龍剛剛醒來。一共只睡了四個小時，渾身還是很疲憊，畢竟已是知命之年，體力恢復的速度可比年輕時慢多了。

        黃玉龍用右手掌摩挲了幾下惺忪的雙眼，拿起床邊折疊圓木桌上充著電的手機，點開讀取信息。翻到其中一條短信，“好久沒聯系了，可好？我是老同學程文馨。不知不覺畢業已經三十年，咱們班正在搞同學會，你方便參加嗎？還有你什么時候方便接電話，我打電話給你，可好？”黃玉龍非常詫異，腦海立即浮現一個多年來夢牽魂繞，面帶溫婉微笑的美麗女孩來——當年苦苦追求數載，猶未能贏得其芳心的心儀女孩，她怎么會有自己的電話呢？不過一轉念，現如今互聯網時代，個人信息輕松就能獲得，心下也就釋然了。

        黃玉龍順手把手機擱回原處，依舊仰躺著，腦海里閃映著自己和程文馨之間的一幕幕往事。接下來又想及等下回復程文馨時，該怎么措詞。

        同學會的事黃玉龍兩天前就知道了，是唯一與他有保持聯絡的，當年讀中專時的，班里同學趙荔，給他發來的微信，是一則同學會邀請函，“親愛的同學：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三十年轉瞬即逝，當年同窗今散四方，一別三十載，荏苒不惑年，親愛的同學，別后可安好？曾記否，校園里，我們求知拼搏，畢業時，我們揮手相送，現如今，我們記憶朦朧，多年未見，想必風采依舊，神韻依然，諒曾經的毛頭小伙業已歷練為淡定從容的成熟男，散發著溫文爾雅、睿智穩健的魅力；諒曾經的清純少女也已修煉成端莊優雅的知性女，閃爍著溫和賢淑，大方得體的氣質，相信我們雖離開學校，學校還有我們的傳說！為紀念我們那逝去的學生年代，我們將舉辦88財會班畢業三十周年同學會，萬望百忙之中的你拋開雜務和繁忙踴躍參加，來吧！親愛的同學，讓我們再次相聚，重溫學生時代的美好時光，來吧！親愛的同學，聚會會因為您的到來而更加亮麗、更加精彩，殷切期望您如期赴約，誠摯恭候您大駕光臨。”

        讀過這份同學會邀請函后，黃玉龍心里先是一陣激動懷想，不覺間三十年了啊，除了幾位跟他同樣分配在穗城的，剛畢業那兩年還見過兩三面，其他人基本返回原地區工作了，畢業后就不再聯系，也未再謀面，不知道他們和她們現在還好嗎？是事業有成、家庭幸福，還是仍舊謹小慎微為菲薄的薪資默默工作著？是否也有跟自己一樣事業，婚姻失敗，被歲月蹉跎了容顏？思緒轉念及自身，不由得沮喪起來。

        黃玉龍多年前投資失敗，之后屢敗屢戰，先后經營過書店，時裝店，士多，卻是連連折戟，先后一一關張。最后，2011年婚姻也告破裂，兩個孩子，兒子撫養權歸他，女兒撫養權歸前妻。但女兒還在黃玉龍這里住了近三年，后來前妻在他外出打工不在家時才偷偷接走了女兒。前妻早已再嫁，并生下一女。男方也是二婚，一婚時育有二女，都一并歸其撫養。

        黃玉龍心下黯然，自己混成這副模樣，實在無顏面對一眾昔日同窗，最主要是不想自己落魄潦倒的樣子被程文馨看到！焦躁之下，一時也不知要怎樣回復趙荔才好。

        經過一番斟酌，黃玉龍給程文馨回了信息，“老同學，你好，抱歉，剛剛醒來。記得有位不出名哲人曾言，相見不如懷念矣，有時不打擾是一種最體貼的美德。我覺得甚有道理。青蔥歲月的美好記憶依然并將永遠珍藏在我心底，感恩老天的安排。同學會我就不去了，祝健康快樂！”

        與此同一時刻，梅州市財政局財務科辦公室，只有身姿妙曼的程文馨一個人在，她望著微信聊天界面，娥眉輕蹙，美眸蘊霧，心中黯然：“相見不如懷念，都三十年了，你還不能釋懷么？那次你來梅州，我雖然渴望愛情，卻又害怕愛情，那時爸爸身患重癥時日無多，我想陪伴他最后一段時光，加上少女的矜持讓自己說出了拒絕的話語，在你轉身流淚離開那瞬間，我有看到，說真的，那一刻被感動到了，假如你再堅持一下，努力一下，一切皆有可能，但你并沒有堅持，沒有死皮賴臉，然后就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三十年…”

        二十分鐘后，程文馨回復，“好的，理解。我在單位午休，也剛剛醒。人到中年百事困，不強求。上有老下有小，能來的我們相互慶祝，不能來的我們遙祝平安幸福就好。梅州我和陸飛雨沒有參加。謝潔嫁給了張東，他們離婚n年了，謝潔一個人帶著女兒。我和謝潔經常有聯系，但也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季盈嫁給了鄭建，聽說也過得不太好。錢財乃身外之物，個人真覺得沒有什么比健康活著更重要，xxxxxxxx，這是我微信號，方便可加我。”

        黃玉龍回道，“嗯，歷盡磨礪身猶在，已勝世間億萬人。”

        那頭回過來，“才子，出口成章，文筆一如既往的好，還有你寫的一筆好字，我還記憶猶新，但為什么那時沒有學到你一丁點的好？”

        黃玉龍汗，“嗨，其實就是一個臭毛病，酸！見笑了。”于是動手加程文馨，但她的微信號和手機號都搜不到，“加不了，還是你加我吧，xxxxxxxx。”

        “酸，啥意思？加不了嗎”黃玉龍收到一條短信。

        不一會兒，程文馨加上了，“我是馨，酸，是什么意思？”

        “掉書袋，假斯文。”黃玉龍心里微微感慨，其實酸有一百種，最主要的有檸檬，和醋…

        “我也想掉書袋（捂臉），在上班？”

        “小時候和一班同學混，養成的壞習慣（汗，呲牙），晚班，晚七到早七。”

        “啥行業呀，日夜顛倒的。你在哪兒？”

        “考了個消防設施操作員證，隨便找了份工。馬死落地行呀，鵬程。”

        “沒做會計？不考注冊會計師？”

        “會計專業知識早就還給老師了，何況畢業后就沒正經做過會計活。”

        ……

        過了一會兒，黃玉龍有事中斷了聊天。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程文馨發過來一個視頻，《冰雪中的可可托海，那拉提》。黃玉龍點開，女聲演唱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深情娓娓，如泣似訴，好一個凄婉的愛情故事…當聽到“可你不辭而別還斷絕了所有的消息”這一句時，黃玉龍忽地心一顫，仿佛程文馨此刻就站在面前，美麗的面龐上含淚帶怨，責怪他三十年來的杳無消息…黃玉龍心里黯然，“剛畢業那幾年，無數次在腦海中設想與你重逢的場景，后來投資失敗，工作也扔掉不干了，只祈望永遠不要再重逢，因為不想讓你看到我落魄潦倒的樣子…”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門。“誰啊？”“房東”，“來了”，黃玉龍下床，伸腳去穿拖鞋，不想被電插板的線絆了一下，身體失衡向前一傾，眼看就要絆倒，急忙伸手扒拉住折疊圓木桌。不料弄翻了水杯，滿滿一馬克杯涼白開一大半潑向了電插板，其余的潑桌上，還有黃玉龍的手上，黃玉龍剎時觸電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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