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回家路上，雪又下大起來，厚厚的堆起，沒過了鞋邊。

        遲念很喜歡踩雪的咯吱咯吱聲，聽起來特別舒服，小腳印接著一個又一個，她倒想起來小學語文課堂上一篇課文。

        “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

        她低頭在前面小聲念叨著，季醒詞安靜跟在身后，默默聽著。

        別看這么小的人，記性還挺好，自己都不記得這是小學哪年級出現的課文了，她還能都背下來。

        雪地路滑，遲念的鞋又是普通底的，也不防滑，恰好一腳踩上被雪掩蓋住的枯葉上，兩者混合在一起，濕滑的很，遲念沒穩住身形，驚呼一聲向后倒去。

        很意外，不是預想中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季醒詞眼疾手快，在后面拖住了她。

        遲念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一雙手臂被季醒詞死死攥著，順勢見她摟在懷里，自己跪在地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雪粘在褲腿上隔著體溫快速融化，化成冰涼的雪水沁進薄薄的校服布料，附在腿上。

        季醒詞擰眉，輕松將遲念扶起，來不及拍褲腿，而是低頭檢查遲念是否有傷到哪。

        遲念不好意思極了，連忙甩開他的手，雙手不安的背在后面，低頭后退兩步，與他隔開了一段距離。

        季醒詞雙手一空，不免愣了下，抬頭看她。

        “你，沒事吧？”

        擰在一起的手指僵著，連著說話的語氣都不順了：“沒，沒事，你呢？”

        季醒詞彎腰拍拍褲腿，撣去褲子上剩余沾染的雪，淡淡道：“沒事。”

        他這一摔其實沒事，但突然想到書包里還有遲念送給他的和他還沒送出去的平安果，心里一驚，連忙把書包移到前面翻開查看。

        好在，兩個蘋果緊挨在一起都沒事。

        季醒詞緩緩舒出一口氣，這時，遲念的小腦袋瓜湊了過來。

        “你在看什么？”

        季醒詞快速的合上書包，但就此也誤傷了遲念，一下夾到她的下巴。

        她下巴一痛，整個人往后仰，捂著下巴哀嚎出聲。

        “不給看就不給看，干嘛打人啊？！”遲念哀怨的瞪了一眼無措的季醒詞，憤憤不平罵道。

        “不，不好意思，誤傷，誤傷。”

        “那你給我看看你書包里到底藏了什么，我在考慮是否還要不要生你氣。”遲念揚起下巴，掐腰站在原地，用鼻孔瞪著他。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之間維持著這樣的平衡。

        季醒詞高傲的頭顱一點一點在向下低，而遲念一副偏愛有恃無恐模樣，在指揮著他。

        他抿唇不語，耳朵凍的微微紅了起來，卻仍是不撒手。

        遲念哼的一聲，轉身就走，兩條手臂擺動幅度極大，都快輪到天上去了，看起來是非常非常的生氣。

        小祖宗生氣，后果很嚴重。

        可還沒兩步遠，她的右手就撞上了個堅硬的東西，她回頭，季醒詞正拿著一個包好的平安果往他手里塞。

        她那股囂張任性的氣焰被澆個熄滅，一口冷氣倒吸，愣在原地。

        季醒詞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溫柔，伸出另一只手握住遲念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把平安果不容拒絕的塞到了她的手里。

        這個平安果看起來并不是那么的好看，外面的彩紙皺皺巴巴的，淡淡的水粉色，還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卡通圖案，束口的拉花用了一個與其顏色不搭的綠色，丑死了，這是她收到過最丑的平安果。

        可不知道為什么，眼睛看著想著嫌棄，但脫口而出卻是：“我很喜歡。”

        季醒詞雖然臉上半點波瀾都沒有，但心里卻是暖暖的，呼吸都順暢起來。

        雖然這種表達自己的感情方式很馬后炮，但他在送給遲念任何東西前都會思索他會不會喜歡，會不會讓她生氣讓她嫌棄，他沒什么欣賞天分，也不知道什么禮物在遲念眼里好看還是不好看，說到頭，他還是沒達到送什么都能讓她喜歡的程度。

        只是剛剛聽到遲念沒有猶豫，眼里流露出驚喜和意外，他覺得，可能自己這份‘不太完美’的禮物在她眼里也是能看的過去吧。

        或許沒有許不言包裝的精致，沒有宋仰星認真，但確確實實是付出真心的了。

        “跟我送給你的相比較，你這個審美有待提高啊。”

        季醒詞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遲念接過平安果并沒放到書包里，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好半天才問道：“吳悠給你的那個呢？”

        “咳咳咳咳！”季醒詞觸不及防的嗆了口冷風，“你知道？”

        遲念冷哼一聲：“當然，別以為我沒看到。”

        季醒詞無奈的搖搖頭，攤開手坦然道：“我本來不，不想收的，但是，不太好，我順手放在了書，書桌里。”

        “書桌里？”

        “嗯”

        “明天我要吃。”

        季醒詞撓撓頭，姑且先答應她。

        遲念見狀，重新咧嘴笑起來，二人站在雪地里許久，頭發上都落了一層白雪，像兩個小雪人。

        遲念在原地轉了個圈，打頭走在前面，她走的快，季醒詞小跑追上她，趕著替她拂去頭上的落雪。

        兩個人打鬧著朝著回家方向的馬路走去，所經過之處，落下兩對一大一小的腳印，可沒過多久，嶄新的白雪覆蓋住腳印，天地間籠罩上茫茫一片白色。

        高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說來就來，這次遲念是做足了準備，連續幾個禮拜的挑燈夜戰，只為迎接這一戰。

        三天的考試很快過去，最后一科地理考完，響鈴的那一刻，遲念如釋重負一般，拿起書包就跑。

        長達半個多月高度緊張的期末復習，遲念感覺好像被掏空，作息完完全全被打破，當晚連飯都沒吃，倒床上悶頭就是睡。

        晚上七點多，季醒詞站在遲念家門前敲門，等了好久都沒人開開門，沉思片刻，他從廚房窗戶向里望，屋內漆黑一片。

        以為全家出去了，季醒詞轉身就要走，剛邁出去兩步，身后的鐵門吱嘎一聲被打開了。

        走廊上感應燈許是壞掉了，忽明忽滅，昏黃的燈光在頭頂不停閃爍，只見被燈光打了半張臉掛光亮的遲念稍微探出個頭。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感受到體內有一團火在不停燃燒著，皮膚滾燙的很，光著腳站在冰涼的瓷磚地上面勉強能清醒些，沉默半晌后啞著聲音道：“你怎么來了？”

        季醒詞看她臉色不太好，雙頰紅的不正常，而且大冬天還穿著一件棉布的睡裙，光腳站在地上也不怕冷，急忙將她往屋里趕。

        “進屋說。”

        “哦”

        遲念軟軟的答應著，給他留了個門。

        她茫然的站在客廳中，四周漆黑又寂靜，只有廚房窗外一束月光鉆進來，沿著瓷磚地照在她那雙小腳上。

        不知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爸媽和遲譽都去哪了，她聽到敲門聲坐起來的那一刻，深處黑暗中感覺被全世界都無情拋棄了般，心里泛著酸澀。

        “幾點了？”

        遲念懵懵的撓撓頭，轉過身問起他。

        “快八點了。”季醒詞摸索著打開客廳燈，頭頂帶些暖意的燈光亮起，打在遲念軟軟的發絲上，連著她的雙眸都柔了幾分。

        “我睡了這么久啊”遲念低頭小聲嘟囔，此時的她感到渾身沒什么力氣，踉蹌的向后退了兩步，接著問道：“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季醒詞彎腰撿起一雙成人大號拖鞋丟在了她腳旁，揚了揚下吧示意讓她先穿上。

        遲念雖然現在看起來蔫了吧唧的，但體重九十斤有五十斤都是反骨，性子皮的很，沖他撇撇嘴，轉身小跑回屋。

        季醒詞站在她房門前，就看她喘著氣躺在床上，裹著自己那床小杯子，像個蠶蛹一樣。

        “你是不是生，生病了？”季醒詞向前探身，在她床邊半蹲下來，說話時右手已經放在遲念的額頭上了。

        在和自己冰涼的觸感相比，遲念的額頭滾燙滾燙的，看起來是發燒了。

        “你發燒了，遲念。”季醒詞輕輕拍了下她，但她神情怏怏的根本不想回應自己。

        “沒事，睡一覺悶出汗就好了。”她那小聲像幼貓嗚嗚叫的一樣，輕輕軟軟抓著心臟。

        季醒詞站在原地掐腰看了她一會后，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遲念還是昏昏沉沉的，這次連眼睛都無力睜開了，季醒詞卷著一身的冷氣回來了。

        他一手拿水杯，一手攥著藥片，攔著她的肩膀將她從棉被里拉了出來。

        遲念一點力氣都沒有，軟軟的靠在季醒詞懷里，緊閉雙眼，臉色從之前的紅潤現在變成了慘白，嘴唇也起了皮，看起來可憐極了。

        “遲念，張嘴吃藥。”季醒詞費力的將手中的兩片藥遞到她嘴邊，輕聲與她商量。

        奈何遲念根本沒有張嘴的動作，仿佛就這樣安靜的沉睡在他懷里了。

        一股好聞的茶香縈繞在遲念鼻間，伴隨著安心的氣息和微涼的布料，她舒服的晃晃腦袋，想睡得更熟一些。

        季醒詞稍稍用力晃了晃她，想把她搖醒。

        遲念被打擾了美夢，很顯然不太高興，在他不停的搖晃之下，最終憤然的睜開眼睛。

        二人離得很近，視線很快近距離的交互在一起。

        少女一雙含水的杏眸本來是溫柔無比的，但此時卻渡上了一層怒意，深深吸入了季醒詞的全部思緒，他有些心慌的移開目光，落在了一旁，遲念的睡裙比較寬松，衣領松大，因為她起來時的掙扎一只衣袖已經滑到了肩膀下方，露出一塊白皙細嫩的肌膚。

        季醒詞眼睛微微瞪大，喉結上下一滾，下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很快移開目光，定定的落在床邊，靜了好一會才將心中那陣突如其來的翻涌壓了下去。

        遲念雖然神志有些不清醒，奈何距離離得近，實打實的看見了季醒詞的臉急速變紅，眼神在自己身上瞥了兩眼而后迅速離開。

        她氣急了，沒想到一向清冷不喜美色的好學生好同志竟然也好占便宜！

        “你要干嘛？”遲念小聲質問，雖是質問但現在她比較虛弱，說起話來根本不具有威脅性，反而在季醒詞耳朵里還沾染了一絲撒嬌的語氣。她想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卻發現根本抬不起來，幾次掙扎過后她放棄了，沒有了任何動作只是改為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誤，誤會了，快點吃，吃藥。”

        “你磕巴什么？”

        季醒詞被懟的一噎，臉甚至比剛剛又紅了，他羞愧的不成樣子，也學著回懟。

        “我，我不一直這，這樣嗎？”

        遲念一愣，盡力動動腦袋想想好像也是這么回事，便安分的張開嘴，季醒詞順著她微張的嘴唇把藥丟了進去。

        幫她掖好被角，看她平穩的睡著后，季醒詞終于放心下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生病來的突然，也是湊巧被他碰到了，還好自己敲開了她家的門，否則她要是燒了夜非得燒傻了不成，本來就傻，可不能再傻了。

        季醒詞坐了一會兒，想起來這次來的目的，伸手從身側的衣兜里掏出一張疊好的紙張。

        這是傍晚老師臨時發的通知，明天要回學校開關于暑期活動的事宜，他去打印報名表的時候順便幫遲念也印了一份。

        季醒詞將報名表放好后，又寫了一張便簽貼在門上，做好這些，季醒詞口渴的很，順手拿起她桌子上的水杯，仰頭灌了一口。

        “噗—咳咳咳咳”季醒詞還沒將水都咽下去，就狠狠地被嗆了一口，差點沒把水噴出來，只聽躺在床上的遲念睡糊涂了突然高聲喊了一下，嚇得他嗆到了水。

        季醒詞在這里可能也會打擾她睡覺，于是放下水杯躡手躡腳的關好燈，站在門邊看了她幾眼，見她終于睡安分了，自己也能安心的走了。

        他前腳邁出去一步，半個身子都在門外了，就聽遲念又喊了一聲，他整個后背都出了一層冷汗，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只聽她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遲念小聲嘟囔著：

        “季醒詞，你真的好香，我想親親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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